“你这会儿最想要什么?”如果你问她,她会不假思索地告诉你:“我要一张
床。”但是,她所说的床并不是她以前用惯了的、熟悉得像朋友一样的那种床。那
种床,铺着一床被压得皱巴巴的毛毯,被窝里除了自己的体温外,还有另一个
人的余温,一支胳膊舒适地枕在她的脖子下。而此时,她所想要的仅仅只是一张简
简单单用来睡觉的床。
这样的床,她以前用过吗?即使是用过,大概那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一
张用来睡觉的床、一张睡起来让人感到就像死去一样的真正的床,睡在上面什么都
不用考虑。可是现在,她发自内心地想要一张床,好让自己一头钻进毛毯,像死人
似地躺下,让她感到舒适而又孤独。睡在,不受他人任何情感侵扰,自己的情
感不至于受制于人。她在想,她的感情,曾经像水中的鱼儿一样,被钓竿百般,
尽让人钻空子,只要一看见鱼饵在摇晃,就忍不住要去咬上一口。
她已经对很多事情都感到灰心,一件一件地按顺序回忆自己曾经感到留恋的人
和事,眷恋的心不知是在什么时候突然消失的。
一连几个小时下来,她一直在自省,一切都成了一种游戏,令她激动不已。等
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然坐在地上,尽管自己身边就放着一张床,心里却忐忑不
安,不能入睡。自己明明坐在床边,却还偏偏在嘟喃着“我要床”,这不是有毛病
吗?然而,对她来说,身边的这张床,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却又不是床,虽然她是一
直很喜欢这张温暖的床,然而这张床在她心目中已经不存在了,充其量不过是个大
道具而已;而且,她现在竟被人用手铐铐在这个大道具的床脚上。
她在想,即使没有犯罪也同样可以体验到被人用手铐铐住的滋味。但是,如果
人真的犯了罪,那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触呢?也许每个人都是被手铐铐着度过一生
的,所不同的只是那手铐是肉眼看得见的还是看不见的而已。
有形的手铐是用于有形的犯罪,无形的手铐则是用于无形的犯罪。大概自己是
犯了什么罪吧?这铁环正无情地拴在自己的手腕上。由于犯下了无形的罪,而被人
用有形的手铐铐住,不是违反天理的吗?这实在是不公平!她不禁自言自语道。
“不公平”,如此可爱的字眼与眼前的情形很不相称,令她感到绝望。
杰西该放学了,如果他看到我被铐在床脚上,肯定会惊叫起来;但没准他丢下
书包,就跑到阿勒库斯的家里去。他已经到了懂事的年龄,知道卧室里有很多事情
不是他应该看到的。只要她不叫喊,也许他什么也不会看见。其实,就算是她向杰
西求救,杰西最多也只能帮她拿下手上有形的手铐,根本不可能让她从心理上获得
真正的自由,因为她无法去掉心中的爱恋和憎恨。对她来说,无论是爱恋还是憎恨,
都无法像对待垃圾一样,想丢掉就能丢得掉。这些爱恋还是憎恨都依然存活在她的
心中,一直压着她让她感到窒息。无形的罪恶沉淀在她内心的各个角落,让她跌跌
撞撞,无法正常行走。
她想着杰西来帮她打开手铐时的情景,杰西一定会用同情的眼光看着自己。与
其这样,还不如就这样被铐着别动。杰西虽然早熟,但让他介入这样的情感世界,
未免还太早了一。爱虽好,恨却未必是好事。自己憎恨他人还情有可原,如果是
好端端的非要让一个孩子去尝试一下憎恨的滋味,就大可不必了。
杰西也许会这样对她说:
“珂珂,你就喜欢把事情闹大。”
正因为她后悔把事情闹大,所以才想选择一张可以让自己沉睡得像死去一般的
床。
珂珂在想,其实昨天自己还很幸福的,一个星期前也是很幸福的。那么,一年
前呢?自己是否幸福呢?她想了很久,认为自己还是幸福的。尽管那种感觉让她感
到虚无缥缈,无法去掌握,但在这种时候,她也只能这样想了。
“不,我还是不幸的。”当时就觉得什么都不满意,她老觉得有欠缺,需要填
补什么,但最终,填补的东西还是溢了出来。她老觉得心里不痛快,那感觉就像身
上穿了一件不合身的毛衣。她觉得自己很可怜,但不一会儿这种感觉又烟消云散了。
她在想,刚才是不是自己的一种错觉。因为她感觉自己就像老穿着同一件破旧的毛
衣,下摆处还开着口子,但是,她却听之任之,反而觉得那样更舒适自在。想起来,
自己还应该算得上一个幸福的人。可是,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在为幸福下定
义的时候,却老是像在回忆过去的不幸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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珂珂对几年前春天发生的那件事还记忆犹新。当时,自己对利克是那样满腔热
情。这两年,她学会了如何与利克和他前妻所生的孩子杰西和睦相处。杰西也早熟
得让人惊讶,他懂得如何去避免麻烦,这让珂珂终于松了一口气。与此同时,新问
题又出现了,但珂珂下定了决心,她要用对待利克的那种热情来解决所有新出现的
问题。她确信,这个世界上不会有第二个女人像她那样刻骨铭心地爱着利克,这是
她赖以生存的精神支柱。所以,即使是发生那种事情,她依然毫不沮丧。
那天傍晚,一名不速之客来访,让珂珂和杰西大伤脑筋。那天,下着小雨,珂
珂听到门铃声,前去开门,门口站着一名白人女子,浑身被雨淋透了,脸上还带着
一丝轻蔑的笑容,身边站着一个小男孩,瘦得像只小猫一样,也浑身是雨。珂珂还
以为是推销员呢,但她很快想到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公寓的大门是锁上的,推销员
是不可能打开锁跑进来卖东西的。
“你是?”
“你好!你就是珂珂吧?我叫艾琳。我今天来是有事想请你帮忙的。我可以进
去吗?”
看着眼前这位身材消瘦的陌生金发女子,珂珂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珂珂,是谁来了?”
一直在埋头玩电子游戏的杰西,吃着巧克力从房间里走了过来。看见门口站着
两个浑身湿淋淋的人,大吃一惊。
“艾琳杰夫利,你们怎么到这儿来了?”
“你好!杰西,好久不见了。我可以进去吗?”
那女子谦恭地笑着,一边鞠着躬,眼珠子却一直在瞟着杰西。
杰西为难地望着珂珂。
“这是谁啊?杰西,你认识他们吗?”珂珂问道。
“是爸爸的朋友。”
“噢”
就算是利克的朋友,也应该事先打个电话,这样贸然造访,一礼貌都不懂。
珂珂虽然心里不高兴,但还是将二人让进了屋。
“唉,从布鲁克林来,可累死了。”艾琳一边掸着肩上的水滴一边说道。
“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