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
所有的英雄，都因时势而成的。天下最不可为者，莫过于逆势而行。逆势逆时，往往不只是士倍功半，而是徒劳无功。逆势寸步难行，但天下最微妙者，也莫过于势，一般
以为是逆者，你只要先行一步，待大势突变，你就变成先知先觉，独占鳌
了；许多往顺势处一窝蜂地钻营，到来时势忽，反落得一场空。
谁知道时势今天趋向哪一边？明
又站在哪一面？
谁知道今天走的一步，看来是绝路，但在十七、八步后，忽然成了一条活路？
谁知道自今天走的是死路、还是活路？
谁能知明天的成败？
白愁飞不知道。
王小石也不知道。
所以，他们到了城里半年，仍然不得志。
世间有许多事
，纵再聪明绝的，也得要时间的摸索，经验的积累，成败的教训，才会有柳暗花明、游刃有余的一天。
白愁飞和王小石是能。
一个能总有出的一。“能”本身就包括了在不可能的况下有能为，可是，“能”也一样可能被忽略、被蒙尘、不被重视，也一样要度过历劫受艰、才不遇的过程。
他们是有一身本领，但来到这个陌生的大地方，总不能靠杀而扬名；如果他们这样做除了被衙差追捕，甚至引致宫廷内的高手追缉之外，一无好处。他们知道城里的“六分半堂”和“金风细雨楼”，无时无刻不在明争暗斗，但那是另一个世界，和他们两无关。
他们虽然并不得志，但两在一起，一起度过许多风和雨，成了知
。
知是什么？
知是在忧患时让你快乐起来，而在你冷时送炭、天热时送雪，有时也会在锦绣里添几朵花的，但绝不会送错。雪中送炭固然重要，但锦上添花也十分必要。
知也从不会要求对方付出什么。
因为只要对方是知，便根本不会作出要求、不必作出要求。
王小石和白愁飞一起来了开封府，一齐被这地方的排斥，一齐逐渐熟悉了这个地方，一起潦倒失意，一起醉倒街……
他们也一起获取了不少经验，认识了不少。
直至白愁飞手上的银子，快要用完……
直至一个雨天这样的一个雨天。
白愁飞刚在市肆摊子上卖了几幅字画。他写得一手好字，也画得具派，但他就是没有名。
没有名，字画就得贱出售。
要活下去，就得要钱，白愁飞可卖画，也不屑去做那些不必本钱的买卖。
他在返回“大光明栈”之前，先兜去“回春堂”里看看王小石。
王小石在“回春堂”里当药师，“回春堂”是老字号的药局，他偶尔也替接骨疗伤，甚有神效，在这方面，倒颇受药局东主的赏识。对王小石而言，这也是一“卖艺”，但总比“卖剑”的好。
白愁飞挟着几卷字画，折到“回春堂”时，王小石也正好要休歇了，两如常一般，要走到“一得居”去叫几碟小菜，加上一壶酒，谈文论武说天下，这是他们来到京城之后，最快活自在的时候。
可是，在他们两会合了之后，雨就开始下了起来。
开始只是一滴、两滴、三滴，后来密集了起来，天灰暗得像罩下了罗，连飞鸟也惶莫已，路上行纷纷抱鼠窜，王小石和白愁飞知道雨要下大了，“一得居”又在长同子集那儿，这地只是苦水铺，全是贫民寒窟，没处躲雨。
两用袖遮着，窜
一处似被火烧过的残垣里，那地方虽布满残砖朽木，杂
丛生，但还有几片罩瓦盖，未曾塌落，还可以作暂时避雨之地。
两狼狈地掠这片废墟子里，匆忙地抹去襟发上的水渍，更怕沾湿了字画，白愁飞解下巾帕，抹
水迹，王小石也过来帮忙，墟外雨下得越发滂沱，墟内越发灰暗，两心里都掠过一惨淡、失落的感觉。
大概这就是失意的心罢？
两竟为了几幅可换取蝇小利的字画，如此紧张！
两都同时感觉到对方所思，苦笑了起来。
这笑意其实并不十分苦涩，只是十分无奈。
英雄落难时，最不喜欢谈落难，这跟凡稍遇挫折，就埋怨个没完是不一样的。
所以他们只好找话说。
王小石抹去发上的水珠，笑道：“这雨，下得忒大了！”
白愁飞伸长脖子张望天色：“这雨可得要下一阵子”忽然看见四个，冒雨跑了进来。
经过这废墟前的一条小路，一旁尽是枯竹苇塘，另一旁则是民宅
居，这小路却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将军胡同”，这四便是从墙角旁闪窜出来的。
由于躲雨之故，行色匆匆，白愁飞也不觉诧。
四进废墟里，两留在
处探看，两走了进来。
进来的两中，有一个甚是高大、威猛、相貌堂堂，
光矍矍的眸子往王小石和白愁飞横扫了一眼。
另一忽然咳嗽了起来。
咳得很剧烈。
他用手帕捂住嘴唇，呛咳得腰也弯了，整个都像
缩了起来，连听到他咳声的都为他感到断肠裂肺的艰苦。
那高大威猛的想过去替他揩抹淋湿了的衣发。
咳嗽的青年摇首。
他手上的白巾已沾上目一染红渍，而他双眸像余烬里的两朵寒焰。
王小石向白愁飞低声道：“他的病害得可不轻。”
白愁飞道：“我们也快害病了。”
王小石问：“什么病？”
白愁飞道：“穷病。”
两都笑了起来。白愁飞道：“难怪有说穷会穷死，再这样穷下去，别的不说，志便先被消磨掉了。”
王小石道：“说开封府里卧虎藏龙，看来，很多虎都只能卧，许多龙仍在藏……”
这时候，那青年咳嗽声已经停了，只是胸膛仍起伏不已，一步挨一步地走到王小石和白愁飞身边，三横一字平排似的，都在茫然地看着外面织成一片灰蒙蒙的雨。
雨仍下着。
下得好大。
好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