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六,今只有四
仅存耳!”说罢,泪如雨下,荆
公亦觉悲酸。又问道:“有说新法便民,老丈今言不便,愿闻其详。”老叟道:
“王安石执拗,民间称为拗相公。若言不便,便加怒贬;说便,便加升擢。凡说
新法便民者,都是谄佞辈所为,其实害民非浅。且如保甲上番之法,民家每一丁,
教阅于场,又以一丁朝夕供送。虽说五一教,那做保正的,
聚于教场中,受
贿方释。如没贿赂,只说武艺不熟,拘之不放,以致农时俱废,往往冻馁而死。”
言毕,问道:“如今那拗相公何在?”荆公哄他道:“见在朝中辅相天子。”老
叟唾地大骂道:“这等邪,不行诛戮,还要用他,公道何在?朝廷为何不相了
韩琦、富弼、司马光、吕诲、苏轼诸君子,而偏用此小乎!”江居等听得客坐
中喧嚷之声,走来看时,见老叟说话太狠,咤叱道:“老家不可
言,倘王丞
相闻知此语,获罪非轻了。”老叟矍然怒起道:“吾年近八十,何畏一死?若见
此贼,必手刃其
,刳其心肝而食之。虽赴鼎镬刀锯,亦无恨矣!”众
皆吐
舌缩项。荆公面如死灰,不敢答言,起立庭中,对江居说道:“月明如昼,还宜
赶路。”江居会意,去还了老叟饭钱,安排轿马。荆公举手与老叟分别,老叟笑
道:“老拙自骂贼王安石,与官
何
,乃怫然而去?莫非官与王安石有甚亲
故么?”荆公连声答道:“没有,没有!”荆公登舆,分付快走,从者跟随,踏
月而行。
又走了十馀里,到树林之下,只有茅屋三间,并无邻比。荆公道:“此颇幽
寂,可以息劳。”命江居叩门。内有老妪启扉,江居亦告以游客贪路,错过邸店,
特来借宿,来早奉谢。老妪指中一间屋道:“此处空在,但宿何妨。只是房窄
狭,放不下轿马。”江居道:“不妨,我有道理。”荆公降舆室。江居分付将
轿子置于檐下,骡驴放在树林之中。荆公坐于室内,看那老妪时,衣衫蓝缕,鬓
发蓬松,舍泥墙,颇为洁净。老妪取灯火,安置荆公,自去睡了。
荆公见窗间有字,携灯看时,亦是律诗八句。诗云:“生已沽名衒气豪,死
犹虚伪惑儿曹。既无好语遗吴国,却有浮辞诳叶涛。四野逃亡空白屋,千年嗔恨
说青苗。想因过此来亲睹,一夜愁添雪鬓毛。”荆公阅之,如万箭攒心,好生不
乐。想道:“一路来,茶坊道院,以至村镇家,处处有诗讥诮。这老妪独居,
谁到此?亦有诗句,足见怨词詈语遍于
间矣!那第二联说‘吴国’,乃吾之
夫也。叶涛,是吾故友。此二句诗意犹不可解。”欲唤老妪问之,闻隔壁打鼾
之声,江居等马上辛苦,俱已睡去。荆公展转寻思,抚膺顿足,懊悔不迭,想道:
“吾只信福建子之言,道民间甚便新法,故吾违众而行之,焉知天下怨恨至此?
此皆福建子误我也!”吕惠卿是闽,故荆公呼为福建子。是夜,荆公长吁短叹,
和衣偃卧,不能成寐,吞声暗泣,两袖皆沾湿了。
将次天明,老妪起身,蓬着同一赤脚蠢婢,赶二猪出门外。婢携糠秕,老
妪取水,用木杓搅于木盆之中,中呼:“啰,啰,啰,拗相公来。”二猪闻
呼,就盆吃食。婢又呼:“,,,王安石来。”群
俱
至。江居和众看见,无不惊讶。荆公心愈不乐,因问老妪道:“老
家何为
呼豕之名如此?”老妪道:“官
难道不知王安石即当今之丞相,拗相公是
他的浑名?自王安石做了相公,立新法以扰民。老妾二十年孀,子媳俱无,止
与一婢同处。二
,也要出免役、助役等钱。钱既出了,差役如故。老妾以
桑麻为业,蚕未成眠,便预借丝钱用去。麻未上机,又借布钱用了。桑麻失利,
只得畜猪养,等候吏胥里保来征役钱,或准与他,或烹来款待他,自家不曾尝
一块。故此民间怨恨新法,
于骨髓,畜养
豕,都呼为拗相公、王安石,把
王安石当做畜生。今世没奈何他,后世得他变为异类,烹而食之,以快胸中之恨
耳!”荆公暗暗垂泪,不敢开言,左右惊讶,荆公容颜改变,索镜自照,只见须
发俱白,两目皆肿,心下凄惨。自己忧恚所致,思想“一夜愁添雪鬓毛”之句,
岂非数乎!命江居取钱谢了老妪,收拾起身。
江居走到舆前,禀道:“相公施美政于天下,愚民无知,反以为怨。今宵不
可再宿村舍,还是驿亭官舍,省些闲气。”荆公虽不答,
道是。上路多时,
到一邮亭,江居先下驴,扶荆公出轿升亭而坐,安排蚤饭。荆公看亭子壁间,亦
有绝句二首,第一首云:“富韩司马总孤忠,恳谏良言过耳风。只把惠卿心腹待,
不知杀羿是逢蒙!”第二首云:
“高谈道德悬河,变法谁知有许多。他
命衰时败后,
非鬼责奈愁何?”
荆公看罢,艴然大怒,唤驿卒问道:“何物狂夫,敢毁谤朝政如此!”有一
老卒应道:“不但此驿有诗,是处皆有留题也。”荆公问道:“此诗为何而作?”
老卒道:“因王安石立新法以害民,所以民恨骨。近闻得安石辞了相位,判江
宁府,必从此路经过,蚤晚常有村农数百在此左近,伺候他来。”荆公道:“伺
他来,要拜谒他么?”老卒笑道:“仇怨之,何拜谒之有!众百姓持白梃,候
他到时,打杀了他,分而啖之耳。”
荆公大骇,不等饭熟,趋出邮亭上轿,江居唤众随行。一路只买
粮充饥,
荆公更不出轿,分付兼程赶路,直至金陵,与吴国夫相见。羞
江宁城市,乃
卜居于钟山之半,名其堂曰半山。
荆公只在半山堂中,看经念佛,冀消罪愆。他原是过目成诵极聪明的,一
路所见之诗,无字不记,私自写出与吴国夫看之,方信亡儿王雱
府受罪,非
偶然也。以此终忧愤,痰火大发,兼以气膈,不能饮食。延及岁馀,奄奄待尽,
骨瘦如柴,支枕而坐。吴国夫在旁堕泪问道:“相公有甚好言语分付?”荆公
道:“夫之
,偶合耳,我死,更不须挂念。只是散尽家财,广修善事便了…
…”言未已,忽报故叶涛特来问疾,夫
回避。荆公请叶涛床
相见,执其手,
嘱道:“君聪明过,宜多读佛书,莫作没要紧文字,徒劳无益。王某一生枉费
力,欲以文章胜
,今将死之时,悔之无及。”叶涛安慰道:“相公福寿正远,
何出此言?”荆公叹道:“生死无常,老夫只恐大限一至,不能发言,故今为
君叙及此也。”叶涛辞去。荆公忽然想起老妪舍中诗句第二联道:“既无好语
遗吴国,却有浮词诳叶涛。”今正应其语。不觉抚髀长叹道:“事皆前定,岂
偶然哉!作此诗者,非鬼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