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官人。’更兼又没有爹娘,只有一
个从嫁,名唤锦儿。因他一床乐器都会,一府里人都叫做李乐娘。见今在白雁池
一个旧邻舍家里住。”
两个兀自说犹未了,只见风吹起门前布帘儿来,一个人从门首过去。王婆道:
“教授,你见过去的那人么?便是你有分取他做浑家,……”王婆出门赶上,那
人不是别人,便是李乐娘在他家住的,姓陈,唤做陈干娘。王婆厮赶着入来,与
吴教授相揖罢。王婆道:“干娘,宅里小娘子说亲成也未?”干娘道:“说不得,
又不是没好亲来说他,只是吃他执拗的苦,口口声声,只要嫁个读书官人,却又
没这般巧。”王婆道:“我却有个好亲在这里,未知干娘与小娘子肯也不?”干
娘道:“却教孩儿嫁兀谁?”王婆指着吴教授道:“我教小娘子嫁这个官人,却
是好也不好?”干娘道:“休取笑,若嫁得这个官人,可知好哩!”吴教授当日
一日教不得学,把那小男女早放了,都唱了喏,先归去。教授却把一把锁锁了门,
同着两个婆子上街,免不得买些酒相待他们。三杯之后,王婆起身道:“教授既
是要这头亲事,却问干娘觅一个帖子。”干娘道:“老媳妇有在这里。”侧手从
抹胸里取出一个帖子来。王婆道:“干娘,真人面前说不得假话,旱地上打不得
拍浮。你便约了一日,带了小娘子和从嫁锦儿来梅家桥下酒店里,等我便同教授
来过眼则个。”干娘应允,和王婆谢了吴教授,自去。教授还了酒钱归家,把闲
话提过。
到那日,吴教授换了几件新衣裳,放了学生,一程走将来梅家桥下酒店里时,
远远地王婆早接见了,两个同入酒店里来。到得楼上,陈干娘接着,教授便问道:
“小娘子在那里?”干娘道:“孩儿和锦儿在东閤儿里坐地。”教授把三寸舌尖
舐破窗眼儿,张一张,喝声采不知高低,道:“两个都不是人!”如何不是人?
元来见他生得好了,只道那妇人是南海观音,见锦儿是玉皇殿下侍香玉女。恁地
道他不是人?看那李乐娘时:水剪双眸,花生丹脸;云鬓轻梳蝉翼,蛾眉淡拂春
山;朱唇缀一颗夭桃,皓齿排两行碎玉。意态自然,迥出伦辈,有如织女下瑶台,
浑似嫦娥离月殿。看那从嫁锦儿时:眸清可爱,鬓耸堪观,新月笼眉,春桃拂脸;
意态幽花未艳,肌肤嫩玉生香。金莲着弓弓扣绣鞋儿,螺鬓插短短紫金钗子。如
捻青梅窥小俊,似骑红杏出墙头。自从当日插了钗,离不得下财纳礼,奠雁传书。
不则一日,吴教授取过那妇女来,夫妻两个好说得着:云淡淡天边鸾凤,水沉沉
交颈鸳鸯,写成今世不休书,结下来生双绾带。
却说一日是月半,学生子都来得早,要拜孔夫子。吴教授道:“姐姐,我先
起去。”来那灶前过,看那从嫁锦儿时,脊背后披着一带头发,一双眼插将上去,
胈项上血污着。教授看见,大叫一声,匹然倒地。即时浑家来救得苏醒,锦儿
也来扶起。浑家道:“丈夫,你见甚么来?”吴教授是个养家人,不成说道我见
锦儿恁地来?自己也认做眼花了,只得使个脱空,瞒过道:“姐姐,我起来时少
着了件衣裳,被冷风一吹,忽然头晕倒了。”锦儿慌忙安排些个安魂定魄汤与他
吃罢,自没事了。只是吴教授肚里有些疑惑。
话休絮烦,时遇清明节假,学生子却都不来。教授分付了浑家,换了衣服,
出去闲走一遭。取路过万松岭,出今时净慈寺里,看了一会。却待出来,只见一
个人看着吴教授唱个喏,教授还礼不迭,却不是别人,是净慈寺对门酒店里量酒,
说道:“店中一个官人,教男女来请官人!”吴教授同量酒入酒店来时,不是别
人,是王七府判儿,唤做王七三官人。两个叙礼罢,王七三官人道:“适来见教
授,又不敢相叫,特地教量酒来相请。”教授道:“七三官人如今那里去?”王
七三官人口里不说,肚里思量:“吴教授新娶一个老婆在家不多时,你看我消遣
他则个。”道:“我如今要同教授去家里坟头走一遭。早间看坟的人来说道:
‘桃花发,杜酝又熟。’我们去那里吃三杯。”教授道:“也好。”两个出那酒
店,取路来苏公堤上,看那游春的人,真个是:人烟辐辏,车马骈阗。只见和风
扇景,丽日增明,流莺啭绿柳阴中,粉蝶戏奇花枝上。管弦动处,是谁家舞榭歌
台?语笑喧时,斜侧傍春楼夏阁。香车竞逐,玉勒争驰。白面郎敲金毚响,红妆
人揭绣帘看。
南新路口讨一只船,直到毛家步上岸,迤逦过玉泉龙井。王七三官人家里坟,
直在西山駞献岭下。好高座岭!下那岭去,行过一里,到了坟头,看坟的张安
接见了。王七三官人即时叫张安安排些心酒来。侧首一个小小花园内,两个入
去坐地。又是自做的杜酝,吃得大醉。看那天色时,早已红轮西坠,玉兔东生,
佳人秉烛归房,江上渔人罢钓。渔父卖鱼归竹径,牧童骑犊入花村。天色却晚,
吴教授要起身,王七三官人道:“再吃一杯,我和你同去。我们过駞献岭,九
里松路上,妓弟人家睡一夜。”吴教授口里不说,肚里思量:“我新娶一个老婆
在家里,乾颡我一夜不归去,我老婆须在家等,如何是好?便是这时候去赶钱塘
门,走到那里,也关了。”只得与王七三官人手厮挽着,上駞献岭来。你道事
有凑巧,物有故然,就那岭上,云生东北,雾长西南,下一阵大雨。果然是银河
倒泻,沧海盆倾,好阵大雨!且是没躲处,冒着雨又行了数十步,见一个小小竹
门楼,王七三官人道:“且在这里躲一躲。”不是来门楼下躲雨,却是:猪羊走
入屠宰家,一脚脚来寻死路。
两个奔来躲雨时,看来却是一个野墓园。只那门前一个门楼儿,里面都没甚
么屋宇。石坡上两个坐着,等雨住了行。正大雨下,内见一个人貌类狱子院家打
扮,从隔竹篱笆里跳入墓园,走将去墓堆子上叫道:“朱小四,你这厮有人请唤,
今日须当你这厮出头。”墓堆子里谩应道:“阿公,小四来也。”不多时,墓上
土开,跳出一个人来,狱子厮赶着了自去。吴教授和王七三官人见了,背膝展展,
两股不摇而自颤。看那雨却住了,两个又走。地下又滑,肚里又怕,心头一似小
鹿儿跳,一双脚一似斗败公鸡,后面一似千军万马赶来,再也不敢回头。行到山
上,侧着耳朵听时,空谷传声,听得林子里面断棒响。不多时,则见狱子驱将
墓堆子里跳出那个人来。两个见了又走,岭侧首却有一个败落山神庙,入去庙里,
慌忙把两庙扇门关了。两个把身躯抵着庙门,真个气也不敢喘,屁也不敢放。听
那外边时,只听得一个人声唤过去,道:“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