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中也确实做了很多屠夫的工作,被死神逼迫着,身手矫健地不停给人做截肢手术,企图在下一次余震到来之前,把被压住的灾民从废墟下解脱出来。
有一次,他几乎已经成功,可地面轻轻一抖,摇摇欲坠的整个建筑彻底垮塌,那个刚才仍然有意识,还与医生开过玩笑的村民,就只剩下一只手臂露在砖石外面了,梁立海自己也幸好被我拽了一把,才没有被一起埋到下面。
在帮医疗队营救伤员的同时,每次成功救出一个人,内心的担忧就会被冲淡一些,我会想,如果赵磊面临相同的情景,也会得到同样的救助。
期间大哥打电话给我,问我是不是已经进川,我单肩夹着电话,一边把手里的一具尸体拨开,查看他身下是不是还有活人,一边尽量简洁地告诉他整个经过。
大哥听完我的描述,劝说道:“你一个人的力量能干什么?自己跑过去涉险就能救他?”
我查完一滩废墟发现没有生命迹象,示意梁立海一起向另一滩废墟进发,并答道:“你说得对,我一个人进来连他的人影都找不到,甚至都无法到达他可能出事的地方,如果我有一分钟能够摆脱焦虑,平心静气的制定计划,我都不会身处现在呆的地方,也不会做着现在做的事情。”
大哥闻言叹了口气,说道:“现在叫你回来你肯定不愿意,自己要注意安全!”
我事后得知,他居然搞了30台工程挖掘机送进四川!虽然这些挖掘机,都像医生那样被打散编入不同的救援队伍。
大哥的解释是:“挂完你的电话,我才有理解你的心情,总觉得自己坐在办公室里等那可能会传来的噩耗,是一件罪恶的事,总想力所能及地做些什么。”
天完全黑下来后,梁立海支持不住,拉着我坐在帐篷边啃饼干。
我们都累地讲不出话,也不舍得多吃,各自只啃了两片,现在与地震后期大批救援物资涌入的那会儿不同,除了我们来时的冲锋舟,再也没有见到过补给,带来的食品和医疗物资却像小水滴落在沙地上似的,“刺溜”就没有了,消耗度可怕。
吞咽完饼干,我趁着休整,掏出了手机,准备给赵磊打电话的时候,手机的屏幕亮了,来电显示是令我心脏紧缩的两个字:烂货。
我一直逗留到30日才被替换下来,登上了返回G城的飞机。
上飞机前,我给赵磊发了个短信,说自己已经返回G城,让他从四川出来后立即回家,他很快回信说“收到”,估计他以为我是从L市返回的。
从第五天开始,志愿者和医疗队就面临补给短缺的情况,跟着消防队和部队的救援人员混空投的生存物资。
过了最初惊慌失措的时期,人性的弱也暴露无疑,不断有灾民为了能登上冲锋舟和直升飞机而起争执,更有甚者,开始责难/苛责救援人员。
平时如果有类似的事件发生,大家都会愤怒伤心,说不定会起不可调和的矛盾,但在灾区,悲剧赤‘裸‘裸血淋淋地晾在眼前,太惨烈太直观,所有在场的人精疲力竭之下扪心自问,都不能保证可以比他们做得更好,因此每个人都保持了沉默,默默地做着手上的工作。
我走的时候,已经可以见到稳定的救灾补给和支援队伍。
路边出现了志愿者/四川当地老百姓摆放的,堆着食物、方便面和饮用水的免费小地摊。
梁立海仍然留在现场,他是我无法理解的,拥有一个那样的家庭,以及不算少的社会阅历,怎么能够如此的理想主义?也许,正是有着那样的家庭作为支撑,他才能毫无后顾之忧地去实践自己的理想。
回到G城的家里,我痛痛快快地洗了一个热水澡,倒头睡下后就昏天黑地不省人事,等到饿醒出门觅食,已经是儿童节下午3。
我走在阳光明媚的大街上,到处是拿着彩色气球的小朋友,人来人往喜气洋洋,突然感到非常的不真实,前天,同样的时间,我还在修罗场里搬弄着尸体和残肢,满身泥泞和血污。
突然想掏手机给赵磊打电话,又发现手机扔在枕头边上,没有带出来,只得耸耸肩推开了离自己最近的一家饭店的大门,一个人了一桌菜大快朵颐。
正吃着,一个人“砰”地做到我面前,抬头一看居然是区向阳。
他也不说话,只是干瞪着我,我见他没反应,就保持一贯的风格当没看到这人,继续吃。
等我快要吃完的时候,他终于憋不住开口了,沉着小脸问道:“立海说赵磊也在四川,他怎么样?”
我擦擦嘴答道:“挺好”。
他立着眉毛又问:“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去找他吗?怎么不呆在他身边?”
我把擦完嘴的纸巾折起来放在一旁回答道:“他能照顾好自己。”
他不高兴了,说:“你能好好说话吗?”
我笑笑说:“我态度挺好的。”
他更不高兴了,拔高声音说:“听立海说你很爱赵磊,可我几次遇到你们,都看不出你对他的尊重和爱护”。
我坐坐直,保持微笑答道:“我是没怎么尊重他爱护他,但我也没有叫他去做少爷。”
区向阳闻言“噌”地站起身来,软软短短的头发像是都要竖了起来,指着我半天说不出话,我冲他“嘿嘿”笑笑,因为吃饱喝足心情好,忍不逗他道:“你让他去做男女支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或许以后再也得不到任何人的尊重?”
区向阳抖着嘴唇说道:“我只是气话……”
我没心情再与他讲什么,那天在车库,最想说的话已经说完,于是理理前襟就起身离开了。
25.3
赵磊是在7月初回来的,同时带来了瘸子医治无效身亡的消息。
那个一身黑气,喜好靠在墙壁上抽烟,大多数时间保持沉默的男人,已经随着灾难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赵磊对此事自责不已,认为自己没有照看好战友,我则不以为然——余震的时候是瘸子自行离开的,并不在他的身边——但是我仍然理解赵磊的痛苦。
赵磊回来前,我不只一次在新闻里看到有关他的报导,他受媒体宠爱的原因是,在交通中断外部救援队没有抵达的24小时黄金救援时间内,有效地组织起了救援。
第一批进入该地的记者说,本来他们以为里面的景象会非常糟糕,比如在断水断电没有通讯的情况下,刚经历严重的自然灾害,人群会变得无助、骚乱和惶恐,各种不好的事件都可能发生。
因此,记者们是与军队一起开进去的,已经做了最坏的思想准备,没想到进入后却发现“事与愿违”,幸存者已经自发地组成分工明确的救援队伍,四肢健全的大都在抢救伤员,急救措施非常到位,甚至还有人专门负责事物和饮用水的定额派发,简直可以用有条不紊来形容。
这是极其罕见的现象,可以说是在其他受灾区域所少有的。
在当天的救援过程中,记者们逐步了解到,能够出现此番场面,赵磊和瘸子功不可没,他们便对赵磊产生了初步的兴趣。
在海外救援队到达的时候,赵磊安保公司的精英也赶来了,无偿地投入到了搜救行动中,他们所表现出的应变能力和专业素养,令国外很多职业的搜救队伍都啧啧称奇,很是让老记们那“不合时宜的”“狭隘的”“民族主义”内心小小地满足了一把。
再加上赵磊英俊的外貌,更是倍受注重视觉感观的电视媒体的青睐。
我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没有开灯,四周一片黑暗,只有对面电视机的大屏幕里发出亮光,在女记者带着崇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