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撕坏了主人沙发的猫。
「是我没有想周全,」
我搔搔脑袋,「安托什卡的马车装不下太多行李,为了轻装上路,就穿了一
套衣服回来,其馀的都送给圣彼德堡的教会济贫院了——难道要我赤身露体地去
用晚餐吗?妈妈一定会杀了我的。」
瓦莲卡想了一会儿,「那今天晚上就别去吧,我就告诉夫人说你太累了,还
没有睡醒。你换下来的衣服晚上就能洗好,明天就干了。」
如今也只好这样了,瓦莲卡走在在前面望风,我弓着光身子、踮着赤脚跟着
,幸而已近黄昏,破败家宅的走廊裡已经暗的看不清东西了。
直到我的卧房,母亲也没有发现我。
我舒舒服服地鑽进被单。
过了一个多小时,瓦莲卡给我送来了香喷喷的烤松鸡,拌葵花籽油土豆泥和
一大杯琥珀色的克瓦斯。
我大口大口地吞咽,清泪从眼角溢出来——客居省城,在黑麵包和行军床的
陪伴下过了三年苦行僧式的生活之后,终于又尝到了瓦莲卡的手艺,睡到了柔软
熟悉的床铺裡。
这天堂般的滋味,纵然是用换取圣彼德堡医学院的博士学位来换,我也是依
依难舍的啊。
第二天清晨醒来时,洗淨晾乾的中学生制服已经搁在了床头柜上。
我穿上衣服,下楼到了餐厅,桌上已经备下亮闪闪的银餐具和热乎乎的早餐。
永远不知疲倦的瓦莲卡在干完这些活之后,也许是出门到庄田裡去了,整个
宅子裡都找不到她。
过了大约一刻钟,母亲走慢慢下楼。
今天她换了一件澹蓝色晨衣,身姿依旧纤弱,但精神比昨日好了很多。
我扑上去在她的脸颊上亲了又亲。
搂着她说了很多孩子气的甜言娇语。
母亲被逗得很开心。
然后我们坐下用餐。
「果酱是瓦莲卡用田垄两边野生的覆盆子做的,」
母亲用苍白的修长手指拿着银餐刀,从小高脚盏裡挑起紫色的果酱,在的麵
包上涂抹。
「为了从阿尔拉?科尔涅芙娜家的两头瘦奶牛身上挤奶,她还和他的闺女吵
了一架。多亏了瓦莲卡,否则我们可能早就陷于日复一日啃食黑麵包的境遇了。」
我抬起头,发现母亲的一对蓝眸圆睁着,因含满泪水而出奇清亮透明,缺少
血色的小巧嘴唇有意翘着,极力显出漫不经心的模样,但深沉的哀愁是掩不住的。
「村子裡的收益不好,我是知道的。」
「上帝遗忘了为普裡鲁契诺播散恩泽,」
母亲的声音开始发抖:「这几年连年徵兵,村裡的男人们在土耳其人和鞑靼
人的弯刀下丧生,妇孺们干不动重活,劳累生病,生活潦倒,在饥寒下又愈加虚
弱。村裡几乎收不上来什么产出了。人人都在挣扎度日,而我怎么忍心夺取这些
可怜家庭的口粮呢?」
母亲的诉苦蓦地激起了我的满腔热情,我挺起胸膛说:「我就是来解决这个
问题的,妈妈。上帝作证,我要振兴普裡鲁契诺,完成父亲未了的愿望。」
「无论怎样的雄心壮志,都要有钱才能实现,托利奇卡。然而这正是我们所
缺乏的。」
母亲放下餐具,蓝眼睛望向我,脸上焕发出光彩,语气变得认真,「这几天
我一直在筹画把村南森林裡的那片新垦地卖给格裡戈裡?克拉夫季耶维奇。」
「那个格裡戈裡?」
我一时想不起来这个人是谁。
「就是曾经服侍过祖父的那个老格裡戈裡,绰号叫‘公牛’的,十年前你已
故的父亲给他发了自由证,给他起了个姓氏‘贝科夫’。其实新垦地就是当年他
本人带着儿子瓦季姆开垦的,离他现在的田地又很近,他很早就想要了。我依稀
听说过当年有个有口皆碑的大力士格裡戈裡,如今他居然能置办田产了?「格裡
戈裡?克拉夫季耶维奇现在致富了?」
我问道。
「他们父子俩都是干活的好手,你还记得吧?上帝保佑,他们带着沙皇陛下
的奖赏,从战场上毫髮无损的回来了。格裡戈裡的妻子菲奥克拉做得一手好针线。现在瓦季姆已经娶妻生子,家裡的长女阿娜斯塔西娅也快要嫁人了,幼子伊戈
尔和幼女叶芙多尼娅也都十几岁了。他的家裡人丁兴旺,家业蒸蒸日上。」
母亲带着豔羡的神色描述着,「格裡戈裡?克拉夫季耶维奇愿意出七百卢布
买地。有了这笔钱,我们能好好修缮灌溉管道,乾燥棚,多买几头牲畜,让普裡
鲁契诺重新富饶起来。如果你也同意,今天,他的儿子伊戈尔会带你去看看那块
地。你还记得小伊戈鲁什卡吧?」
我们刚刚谈到这个名字,一个黑头发的机灵男孩就在门厅裡出现了。
「早安,博布罗夫斯基夫人,」
他欠身问好,突然发现了我。
他愣了片刻,结结巴巴地加上一句「——还有博布罗夫斯基少爷。」
「今天看上去体面得很哪,伊戈鲁什卡!」
我跳下椅子,跑过去在他厚实的胸脯上捶了一拳。
他又不知所措了片刻,但很快就和我打闹起来。
没过一刻钟,我戴上中学生制帽,穿上靴子,图凉快只穿了衬衣,按照母亲
的吩咐,跟着伊戈鲁什卡踏上了去格裡戈裡家的路。
伊戈鲁什卡与我同岁,连同小我们两岁的妹妹杜尼娅,都是我童年最亲密的
玩伴之。
今天伊戈鲁什卡的穿戴其实很普通,甚至有点滑稽,一件下摆几乎拖到膝盖
上方的亚麻衬衣大得不合身,明显是哥哥瓦季姆穿过的,一条穿旧的齐膝短裤倒
是他自己的,尺寸却嫌小,从衣摆下方仅仅露出半寸,一双宽大的赤脚上沾满尘
土。
不过这对他已经算是很体面了,因为在我的记忆中,伊戈鲁什卡几乎没有穿
过任何衣服——早年的格裡戈裡?克拉夫季耶维奇家一贫如洗,似乎就没打算花
钱为年幼的孩子治装。
那时的普裡鲁契诺,每年四月,当大地的封冻完全被暖融融的南风消解,土
地的颜色变深,小溪的流淌声逐渐清晰可闻时。
某一天大家就会发现田埂上冒出了一个光熘熘的小男孩,有时手裡还牵着一
个同样一丝不挂,尚在蹒跚学步的小女孩,踩着刚刚萌出的新绿嫩芽蹦蹦跳跳—
—那就是格裡戈裡家的伊戈鲁什卡和他的妹妹杜尼娅。
虽然尚且春寒料峭,早间冷冽的晨风不时让翻耕土地的农民裹紧皮袍,但这
两个天生浑身火热的孩子却完全不以为意,他们就这样兴高采烈地把在漫长冬季
的室内中捂得白花花的身子完全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