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冲。
我从十二岁起,便在混沌的心海酒店里当伙计,掌柜说,样子太傻,怕侍候
不了长衫主顾,就在外面做点事罢。外面的短衣主顾,虽然 容易说话,但唠唠叨
叨缠夹不清的也很不少。他们往往要亲眼看着文章有发布预览,看过文章的作者
署名,又亲看将文字的字数,然后放心:在这严重监督下,灌水也很为难。所以
过了几天,掌柜又说我不了这事。幸亏荐
的
面大,辞退不得,便改为专管
温酒的一种无聊职务了。
我从此便整天的站在柜台里,专管我的职务。虽然没有什么失职,但总觉得
有些单调,有些无聊。掌柜是一副凶脸孔,主顾也没有好声气5,教活泼不得;
只有李小帆到店,才可以笑几声,所以至今还记得。
李小帆是站着喝酒而穿长衫的唯一的。他身材很高大;青白脸色,皱纹间
时常夹些伤痕;一部蓬蓬的花白的胡子。穿的虽然是长衫,可是又脏又
,似
乎十多年没有补,也没有洗。他对说话,总是满
之乎者也6,教
半懂不懂
的。因为他姓李,别便从描红纸上的“ 上大
李小帆7“ 这半懂不懂的话里,
替他取下一个绰号,叫作李小帆。李小帆一到店,所有喝酒的便都看着他笑,
有的叫道,“ 李小帆,你脸上又添上新伤疤了!“ 他不回答,对柜里说,“ 来两
部漫画,要一部高清的。“ 便排出九文金币。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 你一定
又鸽了家的东西了!“ 李小帆睁大眼睛说,“ 你怎么这样凭空污
清白……““
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见你去续写了魔皇大大的《魔道》,结果魔皇大大马上出
山,你就不写了。“ 李小帆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 续写
不能算鸽……续写!……写书的事,能算鸽么?“ 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
君子固穷8“ ,什么“ 者乎“ 之类,引得众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
空气。
听家背地里谈论,李小帆原来也读过书,但终于没有进学9,又不会营生
10;于是愈过愈穷,弄到将要讨饭了。幸而写得一笔好字,便替家钞钞书,换
一碗饭吃。可惜他又有一样坏脾气,便是好喝懒做。坐不到几天,便连和书籍
纸张笔砚,一齐失踪。如是几次,叫他抄书的也没有了。李小帆没有法,便免
不了偶然做些放鸽子的事。但他在我们店里,品行却比别都好,就是从不拖欠;
虽然间或没有现钱,暂时记在板上,但不出一月,定然还清,从
板上拭
去了李小帆的名字。
李小帆喝过半碗酒,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旁便又问道,“ 李小帆,你
当真认识字么?“ 李小帆看着问他的,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他们便接着说道,
“ 你怎的不去起点写一本呢?“ 李小帆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
灰色,嘴里说些话;这回可是全是之乎者也之类,一些不懂了。在这时候,众
也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在这些时候,我可以附和着笑,掌柜是决不责备的。而且掌柜见了李小帆,
也每每这样问他,引发笑。李小帆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便只好向孩子说
话。有一回对我说道,“ 你读过书么?“ 我略略点一点。他说,“ 读过书,…
…我便考你一考。 催眠的催字,怎样写的?“ 我想,讨饭一样的,也配考
我么?
便回过脸去,不再理会。李小帆等了许久,很恳切的说道,“ 不能写罢?
……我教给你,记着!这些字应该记着。将来做掌柜的时候,写账要用。“
我暗想我和掌柜的等级还很远呢,而且我们掌柜看文也从不花金币;又好笑,又
不耐烦,懒懒的答他道,“ 谁要你教,不就是催促的催自么?“ 李小帆显出极高
兴的样子,将两个指的长指甲敲着柜台,点
说,“ 对呀对呀!……催字有很
多种玩法,比如纹,心控,常识改变,你知道么?“ 我愈不耐烦了,努着嘴走
远。
李小帆刚用指甲蘸了酒,想在柜上写字,见我毫不热心,便又叹一气,显
出极惋惜的样子。
有几回,邻居孩子听得笑声,也赶热闹,围住了李小帆。他便给他们讲黄色
的小故事,一一篇。孩子听完,仍然不散,眼睛都望着李小帆。李小帆着了慌,
伸开五指将自己的小弟弟罩住,弯腰下去说道,“ 不多了,我已经不多了。“ 直
起身又看一看因为鸽久了,越来越短的小弟,自己摇说,“ 不多不多!多乎哉?
不多也13。“ 于是这一群孩子都在笑声里走散了。
李小帆是这样的使快活,可是没有他,别
也便这么过。
有一天,大约是 过年前的两三天,掌柜正在慢慢的结账,取下板,忽然说,
“ 李小帆长久没有来了。还欠我一篇定制文呢!“ 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
了。一个喝酒的说道,“ 他怎么会来?……他鸽的都太监了。“ 掌柜说,“ 哦!
““他总仍旧是鸽。这一回,是自己发昏,竟鸽到芋大佬加里去了。他家的
东西,鸽得的么?““后来怎么样?““怎么样?先写服辩,后来是打,打了大半夜,
再打折了第三条腿。““后来呢?““后来打折了第三条腿了。“
“ 打折了怎样呢?“
“ 怎样?……谁晓得?许是太监了。“ 掌柜也不再问,仍然慢慢的算他的账。
中秋之后,秋风是一天凉比一天,看看将近初冬;我整天的靠着火,也须穿
上棉袄了。一天的下半天,没有一个顾客,我正合了眼坐着。忽然间听得一个声
音,“ 来一本电影。“ 这声音虽然极低,却很耳熟。看时又全没有。站起来向
外一望,那李小帆便在柜台下对了门槛坐着。他脸上黑而且瘦,已经不成样子;
穿一件夹袄,盘着两腿,下面垫一个蒲包,用
绳在肩上挂住;见了我,
又说道,“ 来一本电影。“ 掌柜也伸出去,一面说,“ 李小帆么?你还欠我一
本定制文呢!“ 李小帆很颓唐的仰面答道,“ 这……下回还清罢。这一回是现写
的,要高清的。“ 掌柜仍然同平常一样,笑着对他说,“ 李小帆,你又鸽了东西
了!
“ 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单说了一句“ 不要取笑!““取笑?要是不鸽,怎
么会被太监?“ 李小帆低声说道,“ 跌断,跌,跌……“ 他的眼色,很像恳求掌
柜,不要再提。此时已经聚集了几个,便和掌柜都笑了。我复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