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我背着包站在光滑如镜的
柏油路面上时没能见到陈瑶。在去往陈瑶宿舍的路上,我又打了个电话,这次通
了,她说自己不在学校,好吧。之后好几天都是这么一种非正常状态,电话要么
没人接,要么干脆挂断,再不就是各种「忙」——她说系里有个项目,忙得要死。
我去过八号宿舍楼下,也去过陈瑶经常上课的几个教室,始终没能见到人。这种
感觉怎么说喔,就像被人绑着挠脚心,愤怒却又无力。终于,某个周六傍晚,我
又跑到了陈瑶宿舍楼下,默默弹了会儿琴后,开始冲着五楼阳台喊——搁过去,
我会觉得此种行为傻逼得没救吧。好在一段时间后,总算有了同应——尽管一早
目标阳台就不时人头攒动——她们说她不在。我只好继续喊。她们说她真的不在,
「你回去吧」,这话说得特真诚。我停下来,在众目睽睽之下灌了口水,然后陈
瑶就出来了,毫无征兆。她站在一盆仙人掌后,挠了挠额头,之后便垂下手臂,
再无动作。没人说话,大白体恤在昏黄的路灯之上闪烁着朦胧的白光,我看不清
她的表情,但那一刻,心里还是像个糠心的萝卜,一下就空掉了。
不想运动会第三天,3000米决赛前,陈瑶又出现在操场上。这搞得我分外紧
张,除了两次抢跑,更是在比赛中忍不住去搜寻那个熟悉的身影,生怕看花了眼。
跑下来,陈瑶娴熟地递水、擦汗,要不是那紧抿着的嘴,我真怀疑过去的一周多
是自己的错觉。陈瑶说她请客吃饭,我说我来吧,她没说话,直到穿过小树林,
踏上西湖的石子路时,她才说:「你请就你请呗,老娘又不傻!」我瞅她一眼,
她也看我,撇开,很快又侧过脸来,翻了个白眼。笑声延迟了好几秒,但终归在
碎削的阳光里弹跳开来,回响于耳畔,经久不息。我攥着初夏的鸟叫虫呜,顿觉
身轻如燕。
到了饭桌上,陈瑶的话就多了起来,各色八卦瘫在眼前,被掰扯得晶莹剔透。
她说王伟超人不错,就是太胖;说那个南京李志又出新专了,还是自费;说王菲
要再婚,李亚鹏怎么也比窦唯强吧。食物和话语伴着陈瑶活灵活现的表情,在油
腻的人声鼎沸中恣意飞扬,这些,足以让人愉快。我干了一杯又一杯啤洒,让老
板把头顶的风扇再开大一点。只是去澳洲留学那档子事,我大概永远也问不出口。
饭桌上,陈瑶还提起平阳某郊县副县长的事,说一个国家级贫困县都能挪用公款
一两千万,真的假的,也太夸张了吧。是有些夸张,但恐怕真得不能更真了,所
谓庙小阴风大,池浅王八多。其实 三月份就案发了,五月初才让媒体给曝了出来,
该副县长贪污六百多万,先后挪用两千四百多万财政扶贫拨款,分十余次赴澳门,
最后给赌了个一分不剩。据刑诉法老师透露,有好几次回程路费都是赌场赠送的。
此事因案情重大,影响恶劣,北京派了巡视组下来,督导案件侦办。刑诉法老师
说没准儿这次是刨到王八窝了,该县光挂职副县长就有十一人之多,更别说这类
挺洋气的赌博案件绝不会是孤例。
经过十来天的折腾,论文项目总算选题完毕,老贺鼓励大家好好写,说要是
整得好到时都有奖金拿。至于多少奖金,她却笑而不答,可以说非常老贺了。
在她的参考下,我列了个「司法判例和土地交易制度」的题目。说实话,大
而无当不说,跟母题「土地价格的法律分析」己相去甚远。但既然老贺都没说什
么,我又能说点什么喔,我又何必说点什么喔。就这个题目,老贺还即兴给我列
了个书单,波斯纳、埃尔克森啥的,得有十来本。我站一旁,看她撅屁股趴办公
桌上写,嘴里还念念有词。写着写着她就笑了,抿了会儿嘴,又开始笑。我觉得
一种神秘力量操纵了她。果然,没一会儿老贺让我给她续杯水。
等恭敬地递上水,她把纸条拍过来,说:「拿着,这下心里边儿踏实了吧。」
我没说话,因为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么一大摞书,」老贺比划了一下:「你想
想,到图书馆全挑出来,一个学期都不怕没事儿干了,还不踏实?」说完,她挺
挺胸,伸了个懒腰。
听说最近连老贺都开始晨练了,可喜可贺。这次黄金周 归来,倒是在球场上
见过一次李阙如,虽然没在一块打球。他以一种极小的幅度冲我点了点头,面无
表情,不知道的准以为这货害了颈椎病。犹豫了下,我也冲他点了点,算是有样
学样吧。奇怪的是,李阙如似乎许久没跟艺术学院的高材生们混一起了,至少我
是没碰到过。不多的几次见面都是在教学楼里,他挎着包仰着方脸走在人流中,
一头鸡巴毛飘逸如故。我只能揣测,这孙子怕是被老贺给 教育过来了,从她老在
我身上耍得那些手段可见一斑。
另一位老乡是真的大忙人,没准还在哪哪哪写生,好一阵都没露个面。然而
这个周一下午,他还是毫无征兆地出现了,正如我所担心的那样,他从足球场蹦
到篮球场上,扬言要给我画幅肖像画。这个说实话,正常人都是百般推脱的,大
庭广众之下,摆个pose,实在太难为情。
「难为情就要表现出来,最好表现出来,」李俊奇摘下我的棒球帽,又戴上,
最后还是摘了下来:「只有捕捉到你的难为情我才算画到点上。」他一脸严肃,
以至于让来一根软中华时,我都不好意思接过去了。日他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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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万元奖金并没有真的发到手里,于是5 月27日下午,母亲又来了一次平
阳,参加那个什么大奖赛的颁奖典礼。我到校门口时五点出头,母亲应该已经等
了一会儿,米色阔腿裤在石狮的阴影里,在平阳的风中舞得煞是欢快。她顺路给
我捎了点粽子和糖油煎饼——当然,说是给陈瑶捎的可能更确切些——装在丹尼
斯的透明包装袋里,看起来很有分量。「这不离端午还早着喔?」我把它们攥在
手里,可劲颠了颠。
「吃个粽子还得等到端午啊?」母亲切了一声,很快又笑了起来:「前两天
刚上供——不能放,你俩可得抓点紧。」
「想吃完那还不太 容易,到处都是大嘴。」我也笑。
「嗯,就你大方,」母亲头发又盘了起来,脑后的碎发滚啊滚的,让人忍不
住想摸一下,「哎,陈瑶喔?」
「有课,一会儿就能出来。」
「那——」她伸头往学校里面看了看,又转向我:「妈先走?」
「急啥,不吃个饭?颁奖不明天哩?」我放起了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