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子,独行不便。到了镇江,刚好有姑苏帮粮船上京,彵带了文桂,寻了一只空粮船,讲定了官舱房舱,搭到张家湾,连神福犒赏,共纹银十两伍钱。心下想道:“就是到京迟了,我又不是饱學,进不及场也罢!”又问粮船几时过江,粮船上道:“还有十来日,竖了大桅杆,等了顺风,芳才开船。”张三监生道:“我还要南京取了改北文书,不知可等得及么?”粮船上道:“怕你性急,故此说得近些,正早哩。打点二十天这才稳了。”张三监生就请驾长酒店一坐,先付了纹银一两五钱,立了合同文契,言定下船日,再付六两余。到临清,一路逐渐找付。就回船来,权把儿子文桂,寄顿一个相知伴侣潘铺里,连行李都寄在一间堆货楼上。带了张俊,星夜雇了一轿一驴往南京,起改北文言,连往回共八日,从头到了镇江。彵一路筹算:“若休书迟了,到底是我老婆养汉,况张俊有妻子在家,跟我必不长久,粮船安稳,不须多人伏事,不如在此写了休书,赋予张俊归去,但不知儿子心里如何?等我暗暗问一问彵,只说闲走。”锁了楼门,叮咛张俊在寓照管,带了儿子与文桂走到西门闸口,一个僻静茶馆坐了个坐头。
一面问儿子道:“你可知你娘淫乱么?”儿子道:“知道的,常要对爹爹说,奶姆只管叫我不要。彵说什么:子不言母丑。”张三监生道:“我如今做人不成了,故此收拾了三四千银子,到北京另立家业。这不长进的婆娘,毕竟越疯狂了。你后来,连女儿也没人与你为妻。带了你出来,要把休书一纸,打发张俊归去,凭彵嫁人。你肯也不肯?”儿子道:“儿子虽只十岁,不晓人事,但每常出门就有一班小厮,指著我道,小乌龟出洞来了。我不知气苦了多多少少。不是做儿子的,不念娘恩,实是不认彵做娘了。”张三监生道:“好好,好儿子,有志气,你在张俊面前,不要说破。”又吃了几样果子,两壶茶,会了钞回寓。写了一纸休书,又写大哥、二哥一封书。书道:
愚弟不幸,娶某氏为妇,淫荡不检。两兄必已稔知。前
所以离家北上,不敢叩别者,无面目见两兄也。今其亲生之
子,亦不愿认淫母为母。弟已挈之北上。休书一纸,乞两兄
付之,速令改嫁。弟家赀虽已废弛,尚有若干家僮。阿龙有
帐,是弟算结批定者。姑念一场夫妇之情,仍与此妇银一百
两,并随身衣服箱笼,但不许仍住我居。馀者乞两兄分袂收
管。弟不归,则竟属两兄;弟若归,凭两兄给还多少可也。
顾家若反有言,彼亦在庠,料难逃干公论。凡事乞志手足之
情,言不尽意。
写完了,把休书封在大哥、二哥书内,叫过张俊,叮咛道:“我与你一两川资,连夜搭船到姑苏,把此书送与大相公、二相公,有要紧说话。不许先抵家里,误了要紧大事。”张俊领命去了。次日,张三监生尽数收拾行李,搬到粮船上,又与了六两纹银,只等顺风,开船过江前去。正是:
车儿东兮马儿西,人生最苦是生离;
莫言且说三分话,事到头来悔亦迟。
且说张俊搭船到姑苏,不敢违主人之命,把书送到大房,张大拆书看了,问道:“三相公如今在那里?”张俊道:“还在镇江。”张大道:“可曾叮咛你几时赶去?”张俊道:“打发来时竟不说起,小人一路来,正疑惑此事,想是三相公不用小人了,不知大相公书上,可曾说用不用?”张大道:“不说用你不用你,倒是家里的事发了。你且归去,等我与二相公商议了就来。”张俊出了门。张大又叫了转去,道:“你且慢去,等我请二相公筹议了著!”顿时二相公来了,张大把书与彵看,张二看了就道:“张俊可曾归去?”张俊道:“三相公叮咛先送了书,才教归去。又没娘娘的书,小的不敢先回。”
弟兄两个在厅后筹议了一会,族长也请来了。原来张老监生原是新发财主,族长只带小帽,穿件白布海青,坐定了。弟兄两个,先把这言语,说了一遍。才送来书与彵看。族长道:“我不识字,只说就是了。”张俊在旁窃听,才知主人已休了主母,越不敢走动,直待彵三个筹议定了,一齐到新家巷来。
三娘子正同人在房吃酒,听说两个大伯来了,吃了一惊,道:“久不往来,此来何意?”迎将出去。弟兄两个和族长,只得都作了揖,把这言语说了一遍。三娘子不慌不忙道:“二位阿伯在上。彵镇日偷婆娘,嫖娼妓,丢我空房独自,也单怪不得我。”大伯道:“三娘子,你也忒没体面了,怪不得我兄弟,你儿子也不肯认做母亲,何况丈夫?兄弟又把一百两银子,其随身衣服箱笼,把你带回。也算好人了。”三娘子道:“儿子不认我,这话不真,我去是去了。只要两位阿伯,照管我儿子一照管。”张大道:“这个自然,不消记挂。”三娘子放声大哭起来。族长道:“三娘子,是你自家不是,也难埋怨丈夫,快快收拾起来,娘家去罢。”三娘子道:“休书是彵亲笔,不消说了,只是族长与两位阿伯,也要写在上面,画了花押。我年纪不老,料然守不成的。”张大、张二只得本家长都画押了,交与三娘子,一齐进房去。
面教收拾了原来四只大箱,四只皮箱,凡是细软物件,都凭彵带去。又令阿龙将栈房存留银两,兑出一百两,赋予三娘子。文璧夫妇跟从前去。张二道:“阿龙账目未交,是去不得的。若交清了账目,凭你住在我家也得,或自出去,或跟从三娘子嫁人也得。”张俊、张恩就在这里看守房屋家伙,你娘叫彵自去。”三娘子又大哭了一场。别了族长与两个伯伯,下了小船,往娄门顾家去了。这是淫女子自作自受。道是生离,倒是死别。想到沉痛处,不由人不掉泪。有诗为证:
淫女从来不恋夫,但知蜂蝶觅欢娱;
搁置中道浑闲事,问有收场结局无。
且说三娘子搬到娘家,哥弟都吃一惊。只为爹娘面上,又贪彵手里有些,也就留下了。住了半年。彵过世父亲,平昔收租放债,结了乡里人的怨。第二儿子依旧如此横行,就有七八十个对头,告发在抚按衙门。顾大怕干连出丑,只说游學京师,在本學起文书,抬了年月躲出门去了。顾二被捉到官,受刑不过,死在牢里。三娘子索性大开门,做了私窠子,就是文璧老公大班,又兼了修痒。怕在娘家,毕竟有碍,另租了一所房子,住在鹦哥巷里接客,好不热闹。
说时迟那时快,接了五六年客,已是近四十岁的人了,又思量从良起来。有个嫖客黄六秀才,喜欢了彵,又道彵没老鸨儿,不消非常财礼,娶了回家。谁知黄六秀才,原先娶了个药婆为妾,连大娘都怕彵的。怎容得三娘子?头一夜就闹起来。三娘子道:“我不是没名没姓,小户人家出身,阿谁不晓得百花张三娘。黄相公你好好送我归去,不要弄出人命来。”黄六秀才没法处了。这日正值彵一班好伴侣,各出公分与彵贺喜。有个邹四官是黄秀才心腹,只得对邹四官说了,借彵家里空楼住住,且待事定之后,再寻房子搬去。邹四官忙应允了。这邹四官原住在阊门外,后楼去靠河边。看那船来船往,大好顽耍。黄秀才连夜叫了小船,载了三娘子,与带来两三个皮箱,交与邹四官,央彵同回家里,我明日午后就来。
三娘子同了邹四官,双双来抵家里。邹家娘子极是贤慧的,接了进去,安顿彵在后楼。阊门外买工具极便易,顿时摆下酒肴。邹娘子陪彵坐地,三娘子道:“这里没人来,又且夜间,何不请四官同来坐坐?”邹娘子自去说了。邹四官走来,一齐儿吃酒。邹娘子怕彵们有些别故,碍眼不便,抽身下楼去了。
一男一女,又吃了回酒。三娘子有了五分酒意,笑嘻嘻的道:“我今日从滚一场。难道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