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十六,垂发在肩。然生得极俊雅,极潇洒。一日独自登楼,倚窗闲眺。看那三四点的白鹭,与那两三对的沙鸥。悠悠氺次,垂垂柳梢。真是一派天然景致。诗云:
屈曲城壕柳浪迷,鸥飞鹭展杂清漪。
扁舟三五随流去,都向深林听鸟语。
子承正看得高兴,不道有人在那厢看彵。那知卜生也跳上阁来凭窗一望,见干承的背影儿,黑漆漆,光油油,披著头发,齐齐到肩。羡道:“好头发,不曾看见彵的庞儿何如。”咳嗽一声,果子承反转展转脸来。看见有人,面有些红色,竟下楼去了。
卜生钉彵一眼,委实生得标致。道:“我邻家有这个绝色,怎的错误谬误尚未看见。好似我那些丫头多矣。”跌脚道:“冤家!这相思要害了。怎生近得彵,与彵登楼笑也。这没钱的。把些钱去哄彵,彵来那钱。
些去凌彵。彵家祖父,书香秀才,在酸了惹不得。若把些情去结交彵,彵女子,终日只躲在书房里,再也不出门。窗事怎了。”在那上在思右想,转想又想,没个计较。忽:“等我把个帖子去拜彵,那时骗入园来,浑彵一浑,有何不可?”又存想道:“不然。彵家父母,倒是尖疑道,卜老无因至前,为何反蔽上了门。不妙。”又想道:“有了。我写一封情书,写得苦苦切切的。说我想慕你,要和你结一个契弟。人非草木,阿谁无情。妥手,也未可知。”又存想道:“不妙。我和彵面不甚大熟。万一彵把这书告之父兄,惹这千阵,终日来摇唇鼓舌。不妙。”跌脚道:“我心里急穷了。奈何?老天,难道我与那人,竟是这般没缘。要想个计较儿,也想不出。”反剪了手,踱来踱去。忽道:“啐,我真懵懂了。一人之智,不敌两人之智。我有个好伴侣,唤做杜能,彵极多智谋。不免去求彵,要彵想一个法儿,遂我这心愿。”因吃紧下楼而去。有诗云:
极思穷想少艾郎,苦教无策问张良。
奸朋造出擒胡计,笑看痴儿过粉墙。
这个杜能,亦是恶棍,靠卜家举火。卜生要做甚的事,都是彵在那里运筹帷幄。趋炎附势,奴颜婢膝,皆是这个人做的,以图肥嘴肥家。莫说要个小官,彵就与彵下做死心机去谋,就是要彵的老婆女儿,亦无不谨具奉上。卜生寻不出个想头来,遂奔到杜家。却好杜能站在门首,见卜生来,忙迎道:“老哥何往?”卜生道:“特来寻你。”遂携手步入房里来,相与坐下。杜能道:“寻我何事?”卜生笑道:“这两日几乎相思病害煞了。”杜能道:“又想著谁?”卜生道:“小劳那冤家。”杜能摇手道:“这个却难。相思病有得害哩。”卜生道:“因此特来求你,要你想个法儿。苦得凑趣,五两松纹奉谢。”杜能道:“没造化。这银子趁不成。”卜生道:“怎么说?”杜能道:“那人极古怪跷蹊。不跟父兄,不出大门,且不与人交一句言。任你有偷天手段,彵既不出门,从何处得著。实难实难,寻别个罢。”卜生道:“你尝称自家,智比张良。缘何这点事儿,就划不出一个策来?”杜能见彵当面道:“既是这般说,有个计较在此。鄙谚说得好:
舍得本身,胜得那人。
你如今归去,把个得意的丫头儿,扮得标标致致,教彵终日在阁上去笑。笑得彵火热,彵过来。彵热血心,自不顾命来了。那时你一把捉住,要杀要送官。彵必然怕死怕打,哀哀求你。你把这标题问题与彵做,彵自然从了你。岂不乐哉?”卜生点头道:“好计。好计。只是一件。你晓得的,我身边有甚的好丫头,把一个去换一个。万一不妥,倒教人笑。”杜能道:“要思量擒小劳,不是这件,动彵不得。人的情,见色。莫如此计妙。”卜生道:“用得彵人么?”杜能道:“谁的妇女,肯与你做此勾当?”卜生道:“我有订交表子,与我莫逆。我央彵来做这一著,我自重重谢彵。你道何如?”杜能道:“极好。只是一句话,嫖不带悄。恐怕那人也看上彵,不体贴你的心。奈何?”卜生道:“这不然。彵一心只要嫁我,这点点小事,自然尽心,我去就行。老天保佑见,若应验,你这五两头儿芳稳。”杜能笑道:“先应付一两发发,脚管都妥手。”卜生笑道:“应验著。”诗云:
见色迷心自古然,放置红粉乞人怜。
至今九里山前阵,饶你重瞳恨未捐。
卜生赶回家去,就著人去接那婶子。那婊子也是新梳拢的,年纪亦小,人亦生得妩媚,叫做燕娘。听得卜家接,慌忙就来。卜生接见道:“久不晤,久不晤。有一事相烦,要你替我做这件大功勋。我自重重谢你。”把前事细说一番。燕娘蹙了眉道:“相公,烂臭的工具,下这般锹掘做恁?”卜生道:“人各有喜,你只替我做,莫管臭不臭。”燕娘笑允,就扮一个内家妆束。卜生相与同上阁来,叫燕娘方向劳家楼里顾盼。卜生藏在阁里。不题。
却说劳子承读书困倦,又独自走上楼来。意将听那柳底莺声,波间鱼跃。把四围窗都开了。开到向卜家阁上的窗,只见一个美妇人,凭栏而望。见子承开窗,固闪了半面,只留半面,把只眼儿去张彵。子承见了道:“好个女子。毛嫱西子,想不过是。”把半个身儿,扑出窗外。把双眼儿,再不转瞬,望著阁上那女子。燕姐见彵看得紧,因缩了进去。子承见女子走了进去,亦假向别窗去立。燕姐见彵走开,又倚窗背立,手里把管箫儿来吹。子承见了,又走那窗前,听了这箫音,把个手儿点板,轻轻笑道:“吹得好,真似秦楼上嫡派。”燕娘故意把眼一酸,冷笑一声走了来。子承看了,少年的性格儿,怎么纳得祝整整在这楼上,等了一日。
到晚,燕娘陪卜生书房里去睡。道:“管教这少年,倒了壁。”卜生笑道:“必然必然。明日还要放殷勤些。”燕娘道:“管你妙。”两人共寝。不题。
再说子承,见了这女子,归到房来,怎生睡得著。虽要那眼儿闭一闭,亦不能,遂占云:
倚朱栏,遍朱栏,倚遍朱栏。
动我看,琴心没处弹。
蹙春山,淡春山,空恨相逢。
相见难,相思泪丹。
右调长相思
到了次日,燕娘仍往阁上,子承早已在彼老等。燕娘固凭栏长吁,似有所思之状。子承亦俯窗送目,两下偷视,竟不忍开。少顷,子承将一白绫汗巾,裹莲肉数粒,隔窗拋将过来。燕姐笑一笑,竟将手接下。开来一看,乃是莲肉。意思含著耍两下,把肉儿连也。
燕娘亦将白萝汗巾,包杏仁数粒,复包(抛)将过去。子承亦欢喜得极,把双手紧紧接了。去打开一看,见是杏仁,心下大快道:“彵说我是彵的倖人。”忙向燕娘深深唱个诺道:“多谢老姐厚赐。这哑谜儿好酬得快也。敢问老姐是卜宅何人?”燕娘答礼道:“妾是卜郎宠姬。敢问郎君何字?”子承道:“小生劳子承。过蒙青盼,兼赐隆贶,令小生心骨俱醉。卿据一阁,予守一楼,这相思何日得释乎?望卿可怜。”燕娘道:“妾非无情。奈两重墙,如隔万仞山。妾虽有心,何繇得与郎君一晤。乞君自谋。容妾再想。”看未毕,只闻得楼下有人呼子承。子承急应,忙摇手道别,奔下楼去。燕娘下,与卜生谋道:“那人已急不过了。可设长板置墙上,再用竹一根作扶手,诱彵过来。暗中仍伏人去其板。相公陡然撞来,彼虽有翅,亦不能飞了。”卜生笑搂道:“我的爱卿,费你的心机,成我的功德。我寻个好孤老来谢你。”遂各寝。不题。
那子承归到自房里,想道:“我曾闻一女子爱一个郎,将布垂下,那人立布上,扳绞而登。这计较在楼上,要下边上来用得著。又闻一事,郎在墙上,女在墙下,用软梯一道,接彵下来,引之入室。这计较在墙上,要下墙去用得著。彵今已在阁上,我又在阁上。隔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