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年,杨琪被派到了李诫的麾下,辅佐修筑轨道。洛阳到京师的铁路轨道上,已经完工的几条木桥,正是杨琪所规划修建。那几座铁路桥,虽然是木质,但坚固稳定,重载的列车也能够从上面安然通过。现如今,杨琪也追随其兄的脚步,被授予了官职,同时还正在研究如何将木桥,改造成使用年限长久的石桥。
表能工巧匠为官,这件事肯定会一直做下去的。只要有足够的才干,立下足够的功劳,即使是出身卑贱也有机会为官。韩冈的心意,李诫当然明白,他虽是官宦人家出身,可做了那么多年事,绝不可能会去歧视有专长的人才——本身都被歧视着,李诫又怎么可能将之加诸他人身上?
一番介绍停当,再交托了其司掌的一应事务,待到中午时分,便是例行的官宴了。
衙署中的官员们各自入席,而吏员们则纷纷下堂回避,只留下一干服侍的。酒过三巡,他们才会再上来奉酒祝寿。可李诫抬眼看过去,已经有了官身多年的杨琰,却是跟着吏员们一起打算下堂去。
旧为吏人,虽作诸司使副,见旧所服事官,不与同坐。这是官衙中的习惯。即使是杨琰已经做到了提举内中修造所公事,依然不敢与同僚同坐同食。不过李诫却并不打算看着杨琰这么离开,立刻出声叫住了杨琰:“杨提举,请留步,今日官宴,衙中有官身皆当入席,提举何故离开?”
转头又对赵子几道:“三班使臣,理当列席。”
赵子几眉头微皱,一时没有回应。而杨琰,已是连连摇手,连称不敢。而将作监丞也在旁说道,“此乃条贯。”
李诫不以为然,朗声道:“当初令弟授官后,官宴上依然不敢入席。沈学士便说了,一经王命,便是王臣,已非旧时卑贱之身,如何不能于宴?吾亦曾听玉昆相公提起过,当年熙宗皇帝和王安石对此便颇不以为然,古人立贤无方,不闻秦王以五张羊皮而贱视百里奚,也不闻傅说不入殷高之席。太医局的温提举,前次在韩相公家,也照样安然入座的。”
李诫搬出了沈括没什么,回去养老的王安石也没什么,早就入了土的熙宗皇帝同样不打紧,可李诫把韩冈都搬了出来,这就没人敢再多说什么了。
赵子几也是圆滑得很,立刻对服侍左右的小吏道:“还不快给提举布席?!”
一通忙活,杨琰的座位给放在了最下首,真要计较起来,他至少还可以再向前挪几个位置。不过李诫不为己甚,没有再多的要求。
看着杨琰诚惶诚恐的入席并跪坐下来,李诫只觉得真是好累,初上任,都得这么走上一遍,为了能安稳的坐在这里,总少不了先勾心斗角一番。虽然是常例,但总归是让人心神俱疲。
酒宴开始了,席前的一番小波折,很快便被众人抛到了脑后。今天的主角成了敬酒的目标,纷纷上来劝酒祝寿,言谈间,多是拍着胸脯向李诫保证,不管是什么样的情况,他们都会让工学院顺顺当当做下去。
只看他们殷勤的模样,李诫就知道,他们是想要通过自己与宰相攀上交情。想也明白,如果能在韩冈面前露个脸,能会有多少好处。为了哪些好处,这些人肯定是不惜任何代价的。
觥筹交错,李诫小声说,大声笑,一杯接着一杯,与同僚们的交情如飞一般的上涨。
可是他越是喝酒,便越是明白,韩冈最近的注意力暂时不会放在工学院上,而是别的事情,现在献再多殷勤也没有用。
李诫在前日拜会韩冈的过程中,多多少少了解到了一点韩冈最近在关心些什么样的问题。
一个是不日举行的廷推,决定两名晋身两府的新人选,这同样是事关轨道建筑的要事。
做了自己几年顶头上司的沈括,日后多半依然是都大提举轨道工役的差事,但他晋升东府参知政事的任命,最多再有半月就该有喜报了。
李诫不认为这其中会有什么意外,如果做了宰相,还不能让沈括的名字送到御前,那韩冈这几年在朝中就是白费心了。以韩冈的权势,以及太后面前的地位,怎么可能还有人能从中干扰?
沈括或许并非是最佳的选择,他在哪里都不受到待见,也因此才几次在败在廷推上——李诫私下里觉得这是韩冈故意如此,故意败上几次,也免得世人认为他已经能够只手控制朝堂,更免得太后的忌惮,再多的情分也经不起消磨——不过韩冈也不会一直让沈括失败下去,他手中就这么一个合适的人选,以参知政事的身份,都大提举轨道工役,除了沈括之外,肯定没有其他人愿意去做。
另一个就是远在西南的大理之战。
李诫虽不是与军事有关的官员,但进出韩家家门,来往的官员都是能够接触到机密的显贵,更多的消息在京城中也不是秘密。
熊本已经走马上任,黄裳更是成了西南行营的大管家,而领军南下的赵隆,也已经率领四千关西精兵和两千吐蕃骑兵,在时限内抵达西南行营的大本营所在。此外还有神机军的两个指挥,也于同时抵达了前线。
从作战计划上,这将是南征之役的翻版,征发起降顺的西南夷,以数以万计的仆从军来配合主力精锐的进攻。
但从作战方式上,这将是火器的第一次大规模运用,若不是近距离内,没有更强的大国来成为火器的试验场,神机营根本不会走上大理的战场,而西南行营的辎重中,也不会有高达两百门的虎蹲炮和十五门野战炮,以及相应的炮弹和火药,还有各色的炸药。
以官军的威势,想要一举破敌不难,难就难在练兵上,据李诫所知,韩冈最近对西南方面可是关心备至,表面上充满信心,所以毫不介怀,但私下里,每一封军报都要翻看再三,在他的指示下,前线上的要求,政事堂都是百分之一百二十的满足,如果这样还不能赢,熊本、黄裳之辈,可就是愧对了朝廷、太后和韩相公了。
……………………
西南的战火早已点燃。
就在京师的君臣百姓都在期待捷报早传的时候,熊本、黄裳为主的西南行营,都已经离开成都府路好一阵子了。
之前他们在成都多日,等来了西北的精锐主力,又等来了奉诏齐聚的蕃部兵马,更等到了无数辎重,以及备受瞩目的神机营。
待三军齐集,熊本便于岷江畔筑台,歃血誓师。随即数万兵马如山洪泄地,顺着入滇的各条道路,开始了南下的进程。
主力南下十数日,先抵达了距离前线最近的戎州,面前的第一个敌人,不是大理国的军队,而是控制了石门关和五尺道的石门蕃部。
黄裳此时正跟随在熊本的身侧,沿着山谷间的羊肠小道,慢悠悠的前行。
前方数里外便是石门关,赵隆已经先行率主力抵达关下,照常理,他们这两位正副主帅,只需要在后方等着捷报就可以了,但这开头的第一战,两人都不愿意在后面等消息。
“庄蹻入滇,是自黔中郡引兵而进,渡沅水,克且兰,灭夜郎,一直攻打到滇池。也多亏了勉仲你,高家父子,大概都以为我们也会先入黔,再攻滇。”
熊本慢条斯理的说着,半点不为即将开始的战斗而担心。两人的身后,一群武将、幕僚亦步亦趋,更后面一点,还有一群头梳椎髻,衣着各色的蛮人紧紧跟随。
自古入滇的大路就那么几条。两条从成都南下,其中以石门道这条路为主,另一条则自渝州南下,经遵义至黔州,再转向西南。也就是熊本所说的战国时,楚将庄蹻率军入滇的道路。
而最后一条路,则是走广西,过去虽不好走,也很少使用。但自从广南两路平定,这一条入滇的道路,便有越来越多的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