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身上下止不住地发冷。
足下好似是柔软云端,一步一空,像是一不小心就会栽下去。
不是不惊,不是不疑,只是惊疑亦无用。
自幼便想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却不想有朝一竟会从天而降这一脉血海
仇来。
她不敢肯定自己真是这等身世,可是她肯定与否,都已不重要。
那些亡国之恨家之仇,那一杆杆银枪一簇簇利箭,浑然拼就成一张遮天蔽
的大网,
准地朝她罩下来,令她避也避不开。
北地那数万前朝遗民所聚之由,不过就是她这一个前朝皇嗣的名号。
是与不是,根本不是她眼下能自己说了算的。
可这世间又哪有什么对错恨是真让
一语能了的。
她自有孤苦,每每夜静时总渴望能像别的孩童一般依偎着父母,汲取那一点点温暖。
但她此生中最刻骨铭心的一次温暖,就是那一年的那一夜,那个少年宽阔有力的怀抱。
若吾身可济民,吾不所惜也。
北境烽火流寇致使多少妻离子散,又有多少个孩童如同她当年一样永失父母、再无可依可靠之
为了报这一场亡国
家之仇,可真的值得赔上这万万百姓们的苦乐悲欢
他的父王诛杀了她的父母她的宗亲,可她却因年少时那一个温暖的怀抱而从此万劫不复地上了他。
心甘愿的伏在他脚下,不计所报地为他付出,无论做什么、无论怎么做,她都绝无怨悔。
哪怕将来有一让她去死,她亦不会后悔。
这是多么的讽刺。
那一夜雪山温泉中他的话字字彻骨,在这初夏清风中于她耳侧翻不休。
我若动,天地可鉴,江山天下是为证。
恍惚间又想起夜里沈知礼才说过的话,皇上何其心冷,私一向不足以
国事。
只不知当此大之际,倘是他知道了她的身世,是要顾他的江山天下,还是要顾她
她的心麻麻的。
他是她的明主,更是这天下百姓们的明主,她不愿与这江山天下,去争这一个他。
从前的她为了他和他的天下,做什么都甘愿。
可这天下亦是百姓万民的天下,如今倘为百姓计,她又如何不能再心甘愿地成全他一次
若她身可济民,她亦不所惜也。
金阳光芒自云缝中四而出之时,她恰已走向睿思殿阶前。
外面候着的宫看见她来,忙过来相迎问礼。
她问“皇上可是起身了”
宫低
答“皇上一夜未寝,也没
敢去打扰。”
她点点,也不着
通禀,便径自上阶去叩殿门,在外道“臣孟廷辉求见陛下。”
里面久无应声,她便兀自推开殿门走了进去。
他在御案旁的矮榻上斜靠着,手中握着一本奏章,双眸却是微微闭起,眉间一片疲态。
她关门的声音有些大,一下便令他警醒过来。
他触目望见她在朝阳下的笑脸,眉间褶才平展了些,低声道“不经通传就私自
觐,谁给你的胆子”
她朝他走过去,微微抿了唇,竟是直通通地在他身前跪了下来,垂首道“陛下,臣欲出使北境以谘和事。”
他凝眸打量她,随后便是一声低喝“你给朕出去”
她纹丝不动,轻声道“陛下倘不允臣,臣便跪着不起了。”
他蓦地撑身坐起来,周身全是怒意,冷冷道“孟廷辉,你不要朕。”
“臣没有陛下。”她抬眼望他,眸底清亮无暇,“眼下若要平北地安宁,必得暂缓北事而剿灭流寇;为国为民计,朝中非派文臣出使北境不可。臣忝列二府,岂能寝其位而不治其事古相、方将军所言皆是,朝中别无文臣能比臣更适合出使
安北境。陛下不允此议,无非是怕臣于北境之上有个万一;可金峡关如今为我军所掌,臣倘至军全,狄将军势必会内外护臣周全,不过是与北戬使议和罢了,又能有什么事儿陛下且放臣去北境二、三个月,待寇祸稍止,臣便立即回京来。”
他语如锋刃“绝无可能。”
她跪得端端正正,道“陛下,臣想一辈子留在陛下身边,必得有所功绩才行。倘是此去北境能成大事,则往后朝中必没再敢说臣的不是,将来亦有资历能
政事堂,不必再使陛下为难。”
他僵紧的脸色在听见一辈子三字时轻微一变,可却抿唇与语。
她温柔地望着他,想了想,又道“臣尝与陛下言,但愿将来不会再有孩童丧父失母、孤苦无依,陛下可还记得北面战火波及无辜之数何其多也,百姓若苦,陛下心中亦不会好过。倘是臣此番出使北境事成,必能使战事早些平止,陛下又何必执着于臣一安危而不放臣走”
他眸光渐变,她知道他心重百姓,因而便没再吭声,静待他的反应。
过了许久,他才微一闭眼,低声道“孟廷辉,我是不是对你还不够好”
她鼻尖一酸,强忍道“是臣不知好歹。”
他倾身,一把将她拽起来抱进怀中,薄薄的嘴唇抵上她的额,“既是这么想去,我便允你。”
这个怀抱是一如既往的温暖,暖到她连骨处都在打颤。
她亦紧紧抱住他,微微哽咽“谢陛下。”
他抱着她起身,往内殿里走去,一路碰翻了好些东西都不管,横臂放她榻,扯下御帐翻身箍她
怀,力道之大令她几乎不能呼吸。
她只觉骨都似要被他揉碎,可却依然顺着他这力道紧紧地贴偎在他身前,恨不能就这样将自己嵌进他身子里去。
他忽然在她耳侧沙哑道“孟廷辉,你还欠我一事。”
她想起来,他应是指当初生辰那晚之约,便微微笑道“陛下如今想好要从臣这儿讨什么了”
他轻一点,大掌牢牢按住她的背,像是怕她会退会逃,低低的声音径直侵
她内心
处“给我生个孩子。”
她浑身一震,呼吸窒住。
好似过了天长地久,她才反应过来对他说了什么,心渐起又苦又涩的细
,
被这苦
水淹得体无完肤,终开
道“好。待臣从北境回来,便还陛下此愿。”
他低,轻轻啄吻她的嘴唇,哑声道“你不可欺君。”
她眼角有泪滑出,然嘴角却扬起,含笑道“臣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欺骗陛下半字。”
正文 章一三四 轻别离中
昏昏沉沉地睡过去,又昏昏沉沉地醒过来。
外面已是大亮,轻薄纱帐挡不去顺缝肆泄的阳光,柔滑锦褥被映出淡淡的光晕,点滴绚烂。
身边没。
她拥着薄被,心知他是去上朝未回,又毫不惊讶他没叫她起身上朝。
经过昨夜,今早朝定是在议北境诸事,而她出使北境的事儿想必会被当廷除诏,至于旁的,她也无心去管了。
权当是称病一罢,既然他如此疼她,她也就任
着心安理得地享他这圣恩一回。
又躺着小寐了一阵儿,浅浅梦到瓢泼大雨中她浑身湿淋淋地站在荒野上,一下子被冻得透骨,继而颤抖着转醒过来。
她撩开帐子下榻,跑去窗边伸手压上那被阳光晒得微烫的窗棱,许久才缓过一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