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四章
临近春节的前十几天，孙玉厚一家
就开始为少安的婚事忙碌起来了。
本来说好，少安这几天就要去山西接秀莲来。但前天突然接到秀莲的一封信，让少安不要接她来了。她说少安忙，来回路上要耽搁不少时间；她自己准备和父亲一块相跟着在年前赶到双水村……真是个懂事娃娃！孙玉厚为这个还没过门的儿媳
这么体贴他儿子，心里大受感动。他于是马上和老婆商量，得赶快准备过事
！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少安和秀莲结婚以后，住在什么地方呢？
他家里只有一孔窑
，挤着一家三辈。至于少安现在住的那个小土窑，根本不能算个窑，只能算个放柴
的地方。怎么能让一对新住在这样一个小土里呢？
那就只能又向别借窑住了。这就是说，他，孙玉厚，又要象十五年前玉亭结婚时一样，得要去寄篱下了。
唉，那时难是难，但他比现在年轻气盛，也不在乎这种穷折腾。可现在他老俩
先不说，少安他
半瘫在炕上，大小便都不能自理；住在家门上，肮肮脏脏的，怎么能行呢？
可是话又说回来，就是他乐意再搬迁一次，可谁家又有闲窑让他们去住呢！他们早年间住过俊海家的窑，可现在家的孩子都已经大了，儿
各住一孔窑，另一孔闲窑又堆满了东西。再说，他的少平和兰香已经一年四季基本就住在家家里——孩子大了再不能和父母亲同炕，自家没地方，只好挤在家那里。
村里大部分家，没有几户住宿宽裕的。有个把家倒有闲窑，可他们和这些家
不
，没办法开。就是家勉强让你住下，也别扭啊！
当然，闲在最多的是地主成份的金光亮弟兄几家。但他弟玉亭文革开始那年，带着贫下中农造反队在家家里刨元宝和“变天帐”，把弟兄几家的院子挖了个稀
烂，现在有什么脸再开问家借窑住呢？
孙玉厚一下子又陷
到无限的苦恼之中。他先前只忙着借钱借粮，没把这件最大的事当一回事！现在眼看婚期已到，这可怎么办呢？唉，对于农村穷家薄业的来说，要娶一个儿媳，真不容易啊！幸亏秀莲还不要财礼钱，否则，这笔帐债他孙玉厚临死前都不一定能还完！
正在孙玉厚愁得束手无策的时候，少安已经把这问题解决了。
少安先是给副队长田福高诉说了他的难处。他本没指望福高能解决这困难。不料福高却让他别发愁，说这事有他哩！田福高当下把一队的一些主要劳力找来，和他们商量说，队长结婚没地方住，能不能把一队饲养室边那孔放籽种的窑，借给他住一两年？福高说籽种先可以倒腾到饲养员田万江住的窑。
大家一听是这事，都说：这有个啥哩！就让少安住去吧，三年五年都可以！饲养员田万江老汉还开玩笑说：“这下我也有个伴了。要不一个住下，狼吃了都没晓得！”田福高咧开大嘴对这个远门老哥说：“狼来了先吃牲灵呀，你那把
骨
，狼都怕把牙扳坏哩！”
满窑的都被逗得大笑了……会后，田福高马上就把大家的意见告诉了少安。
当少安把借下窑的事告诉父亲时，孙玉厚眉子中间那颗疙瘩一下子展开了。他马上对儿子说：“是这的话，秀莲也快来了，赶快得把这窑泥刷一下；再买些麻纸糊一下窗子。另外，你也把发剃一下……”几天以后，孙玉厚家的硷畔上，就传来了刺耳的猪叫声。村里的生猪把式金俊文把袖子挽起，牙咬着一把锋利的尖刀，正准备为孙玉厚过喜事而宰他家的那肥猪。玉厚和少平一捉着两条猪腿，把猪压在硷畔的石床上。兰香端着个脸盆，准备接猪血。
此刻，少安他姐兰花正忙着在院子里滚碾做油糕的软糜子。她为了大弟的婚事，已经提前回到娘家门上，帮助母亲准备待客的吃食。猫蛋和狗蛋吊着鼻涕在院子里疯跑，也没顾上照料——他们的外婆现在在金波家，和秀她妈一块为新裁缝衣服，做被褥。按说，嫡亲孙玉亭俩子应该来帮忙，但主任贺凤英到大寨参观去了，孙玉亭既要忙革命，还要忙家务，三个孩子大哭小叫，
得他抽不出身来。再说，他来除过吃饭抽烟，也帮不上什么忙。
在一队饲养室那里，田福高前两天就叫了几个，和少安一起把那个原来放籽种的窑，重新泥了一遍。因为这窑多年不住，有些
湿，少安就拿过来一捆柴，白天晚上烧个不停。
现在，少安正趴在窗户上裱糊窗子，金波站在炕上给他递浆糊和麻纸。金波的妹妹金秀，已经用家里拿来的报纸，沿炕周围贴了一圈。这兄妹俩还把父亲从黄原带回来的一本《民画报》拿来，把墙上贴得花花绿绿。对于他们来说，少安哥也是他们的哥；他们一家象自己家里办喜事一样，都忙着搀和到这里面来了。
快到中午时分，少安就把窗户裱糊完毕。金秀也把窑的两面土墙打扮得满壁生辉。一切都看起来象个新房了。
少安拉金波兄妹俩到他家去吃饭——因为今天杀猪，按规矩要招待杀猪匠一顿，全家今天中午吃猪下水小米饭。但两个懂事娃娃死活不去，硬从少安手里挣脱开来，跑回自己家里了。
孙少安只好把灶里的火加旺，然后锁住门回家去吃饭。
吃完午饭后，他随即带了几十块钱，就又起身去石圪节街上买些待客的烟酒。事真多！
他背着个钱褡裢，也没借别的自行车，一个一边抽着旱烟卷，一边不慌不忙在公路上步行往石圪节走。这季节，寒冬的山野显得荒凉而又寂寞。山上的沟道，赤
地再也没什么遮掩。黄土地冻得象石板一样坚硬。远处的山坡上，偶尔有一拢高粱杆，被风吹得零零铺在地上——这大概是那些没有劳力的部家属的。山野和河边上的树木全部掉光了叶子，在寒风中孤零零地站立着。植物的种子埋在土地下，做着悠长的冬
的梦。地面上，一群群乌鸦飞来飞去，寻觅遗漏的颗粒，“呱呱”的叫声充满了凄凉……东拉河已经被坚冰封盖得严严实实，冰面蒙了一层灰漠漠的尘土。河两岸的坡上，到处都留下顽皮孩子们烧荒的痕迹——一片斑黄，一片枯黑。天气虽然晴晴朗朗，但并不暖和。太阳似乎离地球越来越远，再也不能给间一丝的温暖了。
孙少安背着钱褡裢，筒着双手，在公路上慢慢走着。为了躲避迎面吹来的寒风，他尽量低倾着，使得高大的身躯罗得象一张弓。风吹着尖锐的哨从后沟道里跑出来，不时把路面的尘土扬到他身上和脸上；路边排水沟里枯黄的树叶和庄稼叶子，随风朝米家镇方向涌而去……孙少安到了罐子村的一座小石桥上时，突然看见，他姐夫王满银正跹蹴在路边一个土圪崂里打瞌睡。
满银筒着双手，缩着脖子，戴着那顶肮脏的
黑呢子帽，蹲在那里连眼皮都不往开睁。
少安走到他跟前，说：“姐夫，你跹蹴在这儿啥哩？”
王满银听见少安的声音，慌忙一闪身站起来。他把呢子帽檐往顶上扶了扶，咧开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小舅子说：“……你姐走后，家里就没柴烧了。我两天没放火，窑里冷得不行，就到这地方来晒一晒太阳……”少安气得顿时都说不出话来了。
王满银倒来了，说：“哈呀，我猜出来了！你大概到石圪节置办结婚的东西去呀？听说你媳是山西柳林的？那地方我去过！好地方！那年武斗正的时候，我到柳林还买过一箱‘红金’烟呢！返回到无定河的时候，哈呀，又碰上……”“没柴烧你不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