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孙少平竟呆住了。
“你还坐着
啥？你合格了！”
大夫笑着对他点点
，然后拉开抽屉，把昨夜他装苹果的网兜塞在他手里。他向她投去无限感激的一瞥，声音有点沙哑地问：“我到哪里去报到？”
“不用。由我们向劳资科通知。”
他大踏步地走出医院的楼道，来到院子里。此刻，他就象揽工时把脊背上一块沉重的石扔在了场地，直起腰向
秋的蓝天长长吐出一
气。噢，现在，他才属于大牙湾——或者说大牙湾已经属于他了……
第四章
第四章
“嗯，都是好身体！我还没顾上到你们住的地方去串门，据说你们都是些洋小子，什么油啦，镜子啦，床铺打扮得象结婚一样。我看过不了几天，你们那点洋血就会放了！还听说你们文化程度都不高低，不是初中，就是高中。不过，识字不识字球都不顶！井下黑得什么也看不见！
“你们在老子手下活，不准耍
溜滑，要按规章制度来。把你们的球脑蛋子和胳膊腿都自个招呼好。听说你们都是什么部长局长的儿子，可井下的钢梁铁柱石炭疙瘩不怕你爸，把你小子做死就做死了。活时不要急躁，放平和一些。咱们这个矿还能开采一百年，不光足够我和你们挖一辈子，就连你们的儿孙也够挖……“你们看见了，咱们采煤五区是个有功劳的区队。这不，墙上锦旗都挂满了。其实，还有几块哩，不知哪
子孙拿回家叫老婆做了枕，这都是好绸缎……你们年轻，煤矿不是没前途！就拿我雷汉义来说，球大字不识一个，刚到煤矿时连个组织也不带，可如今是党员，官还熬了这么大！好好……前面是谁？你把带把烟给老子也抽一支，甭光你自己抽！”
这是采煤五区副区长。他正在区队学习室的班前会上对分到本区的新工
致欢迎词。
孙少平坐在低矮的长条铁凳上，和一群新老工挤在一起。学习室烟雾大罩。新工都瞪大眼睛惊恐地听雷区长讲话。老工们谁也不听，正抓紧时间在下井前过烟瘾；他们一边抽烟，一边说笑，屋子里一片嗡嗡声。
雷区长从前面一个老工手里要过一支带嘴纸烟，点着吸了几，然后让区队办事员点新工的名字。点到谁，谁就站起来答个到。
点完名，雷区长继续讲话。
“……世事不一样了，你们的名字也和我们这些隔辈叫得不一样！什么文军，少平，永生……永生是叫对了！来煤矿都想活，还没叫短命的。有没有结过婚的？站起来！”有两三个新工红着脸从堆里立起来。
“嘿嘿，娃娃们，你们想老婆的
子在后边哩！”
学习室“嗡”一声都笑了。那几个结过婚的新工赶忙坐在铁凳上，低倾下。“不要紧，等挣下两个票票，土崖上戳几个窑窑，就把你们的花骨朵接来吧……我还要说第二点……”雷区长正要往下说，有几个老工已经站起来，走过去在区长的光上不恭敬地摸了摸，说：“对了，不要再放
了！”
雷区长咧开大嘴笑着，从台子上退下来。会议也随之结束了。
这就是煤矿生活最初的一课。
在以后紧接着的子里，矿上先组织新工集中学习，由矿上和区队的工程师、技术员，分别讲井下的生产和安全常识。另外，工会还来全面介绍了这个矿的
况。十天以后，他们第一次下井参观。
这一天，新工们都有点莫名地激动。在此之前，他们的工作衣、作衣箱和矿灯都已经分好了。
在浴池换衣服的作衣柜前，大伙说笑着穿上了簇新的蓝色的工作服，脖项里围上了雪白的毛巾。每个的
上都吊着电池盒子，矿灯明晃晃地别在钢盔似的矿帽上。就象新演员第一次出台，有的甚至拿出小圆镜，端详着自己的英武风貌。一切看起来都象电影电视里的矿工一样整洁潇洒。
出现了第一件不妙的事——一律不准带烟火！尽管大家在学习时就知道了这一点，但此刻仍然有点愕然。这些穿戴完毕，就在区队领导和安全检查员的带领下，通过连接浴池的一条长长的暗道，蜂涌着来到井。一个老又分别在众身上摸一遍，看是不是有违章带了烟火。
少平是第三罐下井的。他走进那个黑色的钢铁罐笼，心中充满了无比的新感。他将要经历一个全新的世界。对他来说，这是一个历史
的时刻。
随着井旁一声清脆的电铃声，铁罐笼滑下了井。阳光消失了……罐笼黑暗中坠向地层处。所有的都紧紧抓着铁栏杆。
谁都不再说话，听见的只是紧张的喘气声和凹凸不平的井壁上哗哗的淌水声。恐惧使得一颗颗年轻的心都提到了嗓门眼上。
一分多钟，罐笼才慢慢地落在了井底。
难以想象的景象立刻展现在他们眼前：灯火、铁轨、矿车、管道、线路、材料、房屋……各种声响和回音纷
地混搅在一起……一个令眼花缭不可思议的世界！
所有来到井下的新工一个个都静无声息。每个的心都是复杂的。他们知道，这就是他们将要长年累月工作的地方。一旦身临其境，他们才知道，一切都不是幻想中的。真正严峻的还在后面。
他们即刻被带进大巷道，沿着铁轨向没有尽的远处走去。地上尽是污水泥浆，不时有马趴惯倒。什么地方传来一屎尿的臭味。
走出长长的一段路后，巷道里已经没有了灯光。
安检员从岸壁上用肩膀接连扛开了两扇沉重的风门，把他们带进了一个拐巷。
一片寂静。一片黑暗。只有各自上矿灯的一星豆光勉强照出脚下的路。这完全象远离世间的另一个世界。当阿姆斯特朗第一脚踏上月球的时候，他感受也许莫过于此。
接连跋涉一百米左右的四道很陡的绞车坡，然后再拐进一个更小的坑道。这时，已经不能直立了。各种钢梁铁柱横七竖八支撑着煤壁顶棚。不时有沙沙岩土煤渣从顶上漏下来。整个大地似乎都摇摇欲坠。
这时候，所有行进中的新工都不由惊恐地互相拉起了手，或者一个牵着一个的衣角。
严酷的环境一刹那间便
碎了那些优越者的清高和孤傲。
他们明白，在这里，没有和之间的互相帮助，是无法生存的。而煤矿工伟大的友
也正是这样建立起来的。
现在，他们终于到了掌子面上。
这里刚放完茬炮，硝烟还没有散荆煤溜子隆隆地转动着。斧子工正在挂梁，攉煤工紧张地抱着一百多斤钢梁铁柱，抱着荆笆和搪采棍，几乎挣命般地
作。顶梁上，
碎的矸石哗哗往下掉。钢梁铁柱被大地压得吱吱嚓嚓的声响从四面八方传来……天啊！这是什么地方！这是什么工作！危险，紧张，让连气也透不过来。光看一看这场面，就使不寒而粟！
他们一个个狼狈不堪，四肢着地爬过柱林横立的掌子面。许多丢盔撂甲，矿帽不时碰落在煤堆中，慌得半天摸不着……熬到上井以后，大部分都绷着脸，绪颓败地通过暗道，在矿灯房
了灯具，去浴池洗澡、换衣服。那身刚才还净净的工作衣，现在却象从垃圾堆里捡出来似的。白净的脸庞都变成了古戏里的包公。
尽管这次参观弄得众心绪纷，但这对他们是必要的。他们应该尽早知道，这就是煤矿。这里需要的是吃苦、耐劳、勇敢和无畏的牺牲。这不是弱者的职业，要的是吃钢咬铁的男子汉！
回到宿舍以后，少平看见，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