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玉亭先张罗着在自家土炕的席片下,找出了几张春节写对联剩下的红纸,让凤英剪了一叠“请柬”,由他亲自用毛笔填写好邀请的单位和
名;接着就火烧
一般蹿到了乡上。因为乡长刘根民是少安的同学,少安自己不好意思去,就把这些事全权
给二爸去执行。
我们真没有想到,玉亭在新形势下仍然可以发挥自己的“特长”。我们更想不到,他这次竟然利用这特长为“资本主义”鸣锣击鼓!无论如何,这孙玉亭还是孙玉亭,虽说“政治”不同以往,但革命热未减半分!
当孙玉亭给乡长送上请柬,并眉飞色舞描绘了他将为侄儿设计的“点火仪式”后,刘根民也有点激动了。乡长恍然大悟地说:“是呀,少安的确是咱们石圪节乡的好典型!这样,玉亭你把给县上的请柬放下,我现在就给周县长打个电话,争取让县上最少来个乡镇企业局的副局长参加这个点火仪式!”
孙玉亭眼地看着刘乡长给周县长打完电话。刘根民放下话筒,咧开嘴笑着说:“你回去给少安传话,到时周县长要亲自来参加他砖场的点火仪式哩!”
孙玉亭惊得目瞪呆,兴奋得使他浑身冒起一层
皮疙瘩。他拖拉起
鞋就往回跑,一路上绊了好几个马趴……啊啊!县长也要来?孙少安一听事
闹了这么大,心里又高兴又焦急。高兴的是,他似乎真的成了个
物,连县长也要来上他的门。焦急的是,他怎样才能把这个“仪式”搞好,千万不敢闹出什么笑话来!
少安和妻子一商量,便把在他这里做工的婆姨子都抽出来,在他二妈和秀莲共同指挥下,碾米磨面,紧急准备待客的茶饭。与此同时,玉亭马不停蹄地跑着乡上联系好一场电影,准备“点火仪式”结束后的当天晚上放映。
临近点火的一天,秀莲喂肥的那
猪也在他们新家的院畔上被宰倒了……这消息一时三刻就传遍了全村。几天来,双水村大
娃娃都早就议论着孙少安的点火仪式,热心地等待这一天的到来。
这一天终于来临了。双水村又一次沉浸在节目般的气氛中。许多庄稼今天都不再出山,纷纷赶到村子南
孙少安新建的院落及其新建的砖场,准备观看这新时代的新把戏。
孙玉亭凭借丰富的想象力,用一把扫帚做好了一个火把,并且浇了一瓶煤油,以便在那个庄严的时刻点燃炉火。
中午前后,石圪节原武装专、现任副乡长杨高虎,率领乡上所有在机关的
部,先一步赶到了双水村。高虎不是生
,当年双水村搞农田基建大会战时,他就是副总指挥;并且曾协助公社主任徐治功镇压过孙玉亭和王彩娥“麻糊事件”引起的那场大动
。两年前还来这里搞过生产责任制。
高虎一到,撇下其他,自己先抓紧时间上庙坪山打了一会山
——这是他永远的
好。与杨副乡长一起到来的还有乡上的电影放映队,他们已经动手在砖场的空地上撑起一面雪白的幕帐。
乡长刘根民还没有到,他此刻正在石圪节对面的公路上等候从原西县来的周县长。根民刚给县政府办公室挂了电话,说周县长和几个部局长以及县委的通讯事,已经坐面包车出发了。
下午两三点钟,孙少安的砖场周围聚起了黑鸦鸦一片群。村中大部分
都赶到了这里,加上过路的外地村民和乡下
部,足有二三百
。
四点钟左右,从南面开来的一辆面包车,停在少安家院子下面的公路上。刘根民先从车里跳出来;紧跟着,一些提黑造革皮包的“大
部”一个接一个出了车门。孙少安一直撵到车门
去迎接乡县领导。
当刘根民把少安介绍给周文龙时,县长握住他的手,先大大赞扬了一番他帮扶贫困户的可贵。
相隔几年,周文龙的变化也让我们大为惊讶。想起几年前,他在柳岔公社搞那一套极左做法,至今还令不寒而栗。生活和时代的
涛渐渐冲刷掉他身上的那些“革命”火药味,使他看起来成熟多了。省党校学习两年毕业后,他先是任原西县革委会的常务副主任——我们记得,为此,田福军曾和张有智有过一次艰难的谈话。党政分开后,文龙就担任了县长职务。
外界并不知道,县委书记一直和周文龙闹矛盾。凭过去对这两个的印象,
们一般会认为有智同志肯定是正确的,可是,说实话,原西县这几年的工作主要是周文龙在扑腾着搞。他有文化,有专业知识,接受新思想快,又能吃下苦,经常在全县各个地方跑。而令
费解的是,有智这两年
状态越来越消沉,动不动就跑到老中医顾健翎那里开一大包补药。工作能推就推,权力不该抓的也抓住不放。而文龙由于自己过去犯过错误,只能忍受和迁就县委书记这一切所作所为。这两个
先后发生的变化,应该提醒我们不能老是用一种眼光来看待
。不要以为一个
一时正确,就认为他永远正确。也不要因为一个
犯过错误,就断定他永远不可再加
优秀者的队伍。道理是如此简单,事实又不断在佐证,可是生活中用不变的眼光看待
的现象却是常常存在的。幸亏田福军不是这种
,因此才不抱偏见,甚至不计个
恩怨而重用了这个曾经竭力反对过他的
……现在,周文龙进了少安家。他开始热诚地详细询问少安的砖场
况,并不时和县上有关的部局长商讨全县范围内怎样发展蓬勃兴起的乡镇企业……半个钟
以后,这一群上面来的领导
就在孙少安的陪同下,向他的砖场走去。孙玉亭拖着烂鞋,脸上带着消失了几年的狂热,手忙脚
地在前面引路。
同一个时刻,在少安家的两个边窑里。们正忙
地准备饭菜,菜刀在案板上叮叮咣咣直响——一旦点火仪式结束,就要开始吃庆贺饭。这顿饭招待的可不是一般
!做饭的
们脸上都带着某种紧张色。象是在
持敬的祭品。为了使领导们吃饭时凉快些,田五和几个
把村里借来的几张饭桌,支架在了院子背
的凉崖根下。
现在,以周县长为首的一群领导,已经来到砖场上。群立刻拥挤着包围了这些领导,纷纷观看“大
部”究竟是个什么样——老百姓能这么近看一回县长也不是一件容易事,这将是他们一生中的重大经历。
双水村我们所熟悉的那些物,大部分都在这里露了脸。即是象金俊武这样矜持自尊的
,也经不住如此场面的诱惑,站在
群中张着惊愕的嘴
观看这气势非凡的一幕。
可是,令怪的是,我们在
群中没有发现孙玉厚老汉。
少安他爸到哪里去了?他儿子这样体面排场的大喜事,他怎么能不来跟着荣耀一回呢?
孙玉厚老汉现在就在东拉河对面山上他的玉米地里。此刻老汉一个心不在焉地锄庄稼,似乎和河这面的事毫不相
。
玉厚老汉今天一早就出山了。他只让少安妈过去帮儿媳去
劳。他自己不想参与儿子红火热闹。不知为什么,他一点也不为儿子的壮举而感到高兴和荣耀。相反,他心中一直有种莫名的惧怕和担忧。他说不清楚他惧怕和担忧的倒底是什么。总之,即使全中国的
都为他的儿子欢呼,孙玉厚老汉也永远心怀这种惧怕和担忧啊!
当然,他今天实际上也无心做活,只是到这里来躲避某种在他看来类似灾祸一般的事件。他不时把锄撂到地里,蹲在地畔上的玉米林中,忧心忡忡地看着对面那片得象马蜂窝似的
群和那块高悬在
上的“耍电影”的白布帐。在这全村欢腾喜庆的
子里,蹲在这里的他简直就象个不吉祥的怪物。而老汉自己瞅着对面
群
上的那块白布,也怪地联想起丧事上的孝布。
他嘴里吸了一凉气,浑身打了一个寒颤……这时,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