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三观说着腾出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衣领,继续说:
“这里就像是你们家的窗户,你们家的窗户到了冬天都关上了吧,冬天要是开着客户,在家里的会冻坏的。
他们听了这话哈哈笑起来,笑过之后他们说:
“没见过像你这么怕冷的,我们都听到你的牙齿在嘴
里打架了,你还穿着这么厚的棉祆,你看看我们,我们谁都没穿棉袄,我们的衣领都敞开着……”
许三观说:“我刚才也敝开着衣领,我刚才还坐在河边喝了八碗河里的冷水……”
他们说:“你是不是发烧了?”
许三观说:“我没有发烧。”
他们说:“你没有发烧?那你为什么说胡话?”
许三观说:“我没有说胡话。”
他们说:“你肯定发烧了,你是不是觉得很冷?”
许三观点点说:“是的。”
“那你就是发烧了。”他们说,”发烧了就会觉得冷,你摸摸自己的额
,你的额
肯定很烫。”
许三观看着他们笑,他说:“我没有发烧,我就是觉得冷,我觉得冷是因为我卖……”
他们打断他的话,”觉得冷就是发烧,你摸摸额。”
许三观还是看着他们笑,没有伸手去摸额,他们催他:
“你快摸一下额,摸一下你就知道了。摸一下额
又不费什么力气,你为什么不把手抬起来?”
许三观抬起手来,去摸自己的额,他们看着他,问他:
“是不是很烫?”
许三观摇摇,”我不知道,我摸不出来,我的额
和我的手一样冷。”
“我来摸一摸。”
有一个说着走过来,把手放在了许三观的额
上,他对他们说:“他的额
是很冷。”
另一个说:“你的手刚从抽管里拿出来,你的手热乎乎的,你用你自己的额
去试试。”
那个就把自己的额
贴到许三观的额
上,贴了一会后,他转过身来摸着自己的额
、对他们说:
“是不是我发烧了?我比他烫多了。”
接着那个对他们说:“你们来试试。”
他们就一个一个走过来,一个挨着一个贴了贴许三观的额,最后他们同意许三观的话,他们对他说:
“你说得对,你没有发烧,是我们发烧了。”
他们围着他哈哈大笑起来,他们笑了一阵后,有一个吹起了
哨,另外几个
也吹起了
哨,他们吹着
哨走开去了,许三观看着他们走去,直到他们走远了,看不见了,他们的
哨也听不到了。许三观这时候一个
笑了起来,他在墙根的一块石
上坐下来,他的周围都是阳光,他觉得自己身体比刚才暖和一些了,而抓住衣领的两只手已经冻麻了,他就把手放下来、
到了袖管里。
许三观从林浦坐船到了北,又从北
到了西塘,然后他来到了百里。许三观这时离家已经有三天了,三天前他在林浦卖了血,现在他又要去百里的医院卖血了。在百里,他走在河边的街道上,他看到百里没有融化的积雪在街道两旁和泥浆一样肮脏了,百里的寒风吹在他的脸上,使他觉得自己的脸被吹得又
又硬,像是挂在屋檐下的鱼
,他棉袄的
袋里
着一只喝水的碗,手里拿着一包盐,他吃着盐往前走,嘴里吃咸了,就下到河边的石阶上,舀两碗冰冷的河水喝下去,然后回到街道上,继续吃着盐走去。
这一天下午,许三现在百里的医院卖了血以后,刚刚走到街上,还没有走到医院对面那家饭店,还没有吃下去一盘炒猪肝,喝下去二两黄酒,他就走不动了。他双手抱住自己,在街道中间抖成一团,他的两枝腿折断似的,他的两条腿一弯,他的身体倒在了地上。
在街上的不知道他患了什么病,他们问他,他的嘴
哆嗦着说不清楚,他们就说把他往医院里送,他们说:好在医院就在对面,走几步路就到了。有
把他背到了肩上,要到医院去,这时候他
齿清楚了,他连着说:
“不、不、不,不去……”
他们说:“你病了,你病得很重,我们这辈子都没见过像你这么抖的
,我们要把你送到医院去……”
他还是说:“不、不、不……”
他们就问他:“你告诉我们,你患了什么病?你是急的病?还是慢
的?要是急
的病,我们一定要把你送到医院去……”
他们看到他的嘴胡
地动了起来,他说了些什么,他们谁也听不懂,他们问他们:
“他在说些什么?”
他们回答:“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别管他说什么了,快把他往医院里送吧。”
这时候他又把话说清楚了,他说:
“我没病。”
他们都听到了这三个字,他们说:
“他说他没有病,没有病怎么还这样抖?”
他说:“我冷。”
这一次他们也听清楚了,他们说:
“他说他冷,他是不是有冷热病?要是冷热病,送医院也没有用,就把他送到旅馆去,听他的音是外地
……”
许三观听说他们要把他送到旅馆,他就不再说什么了,让他们把他背到了最近的一家旅馆。他们把他放在了一张床上,那间房里有四张床位,他们就把四条棉被全盖在他的身上。
许三观躺在四条棉被下面,仍然哆嗦不止,躺了一会,他们问:“身体暖和过来了吧?”
许三观摇了摇,他上面盖了四条棉被,他们觉得他的
像是隔得很远似的,他们看到他摇
,就说:
“你盖了四条被子还冷,就肯定是冷热病了,这种病一发作,别说是四条被子,就是十条都没用,这不是外面冷了,是你身体里面在冷,这时候你要是吃点东西,就会觉得暖和一些。”
他们说完这话,看到许三观身上的被子一动一动的,过了一会,许三观的一只手从被子里伸了出来,手上捏着一张一角钱的钞票,许三观对他们说:
“我想吃面条。”
他们就去给他买了一碗面条回来,又帮着他把面条吃了下去。许三观吃了一碗面条,觉得身上有些暖和了,再过了一会儿,他说话也有了力气。许三观就说他用不着四条被子了,他说:
“求你们拿掉两条,我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了。”
这天晚上,许三观和一个年过六十的男住在一起,那
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穿着
烂的棉袄,黝黑的脸上有几道被冬天的寒风吹裂的
子,怀里抱着两
猪崽子走进来,许三观看着他把两
小猪放到床上,小猪吱吱地叫,声音听上去又尖又细,小猪的脚被绳子绑着,身体就在床上抖动,他对它们说:
“睡了,睡了,睡觉了。”
说着他把被子盖在了两小猪的身上。自己在床的另一
钻到了被窝里。他躺下后看到许三观正看着自己,就对许三观说:
“现在半夜里太冷,会把小猪冻坏的,它们就和我睡一个被窝。”
看到许三观点了点,他嘿嘿地笑了。他告诉许三观,他家在北
的乡下,他有两个
儿,三个儿子,两个
儿都嫁了男
,三个儿子还没有娶
,他还有两个孙子。他到百里来,是来把这两
小猪卖掉,他说:
“百里的价格好,能多卖钱。”
最后他说:“我今年六十四岁了。”
“看不出来。”许三观说,”六十四岁了,身体还这么硬朗。”
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