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重霜策马至大明宫南门外时，各层官员亦陆陆续续站定。
监门校卫正手提竹笔，在黄麻纸上勾勾画画，忙着清点
数。她一下抬
，一下低首，缠枝梅花簪所挂的流苏珠在乌黑的鬓角晃
，朝服外所穿的赭红裘衣被长安城浓重的雾气沾湿，晕染成更为
重的红。
陆重霜下马，在春泣耳畔低声嘱咐几句后，令她携锦匣前去拴马。
不几
便是新年，各层官员较之以往懒散不少，不排队，反倒凑成一团又一团的小圈儿。有的是两叁聚一起，有的则十来个凑一团，都兴致勃勃地谈论起新春安排。
忽得，陆重霜耳边闯
一句轻轻的笑，紧接着是
们叽叽喳喳地闲谈声。她微微侧身，故意背对话音方向。
“哎，听说了没。前几渠州刺史携家京述职，其子在东市被掀了筚篥呢。”
另一个急忙搭话：“谁啊？竟敢在天子脚下做出此等放肆之事。”
陆重霜听闻，微微挑眉。
《大楚律》规定，除却节庆典和花街酒肆，男子不得以真面目示，子亦不得当街掀去未婚男子用于遮面的筚篥、羽扇、面具，毁名节。
倘若有子做出此等轻浮之事，轻则赔礼道歉，重则押送官府。
此时又一个
进来，嗓音低低的，令陆重霜险些没从四面涌来的嬉闹声中辨出。
“还不是那个夭娘。”她说。“带了个圣上赐的腰佩便认不清自己是条狗了。”
语落，那几不约而同地掩面，嗤笑出声。
皇太陆照月此刻并不在此。陛下有恩准，她不必与朝臣们一同自南门宫，而是直接从更近玄武门进。因而对其心怀不满的朝臣们才敢在南门外偷偷聚在一起，躲着皇太殿下说她的闲话。
而夭娘是陆照月眼下最宠
的家仆，年仅十五，明面上是东宫侍，并无一官半职。但此也不晓得耍了什么手腕，竟在短短一年内迅速蹿红。如今但凡要
结皇太，就必须先从她眼皮底下走上一圈。
“自家儿子当街受辱，渠州刺史不上御史台去闹？”
“闹，怎么不闹？可去御史台讨说法，也要有不怕死敢管。”中止话音又被续上，“这事儿往大了说是强抢子，往小了瞎编是无心之举。你说御史台的可会为一个外来的刺史得罪皇太？”
“哎！你小点声儿，也不怕被听了去。”问话的赶忙掩唇，提醒这位胆大的官吏小心隔墙有耳。
俗话说：打狗也要看主。单是夭娘算不得什么，关键是背后给她撑腰的可是皇太，这保不齐就是未来圣上。再加上当今皇上向来疼皇太，万一惹得龙颜大怒，大家吃不了兜着走。因而瞧在背后的面子上，文武百官皆敬她叁分。
“对了，她家公子怎样了？可还好？”
“还能怎样，自然是上吊自尽。被这么一通闹，哪儿还有愿意迎他进门做正君？”另一个声音冒了出来，随即她话锋一转，又道，“不过说回来，一个公子竟敢不带随从独自前往西市采购，想来也不是什么正经男。”
话音而落，又是一通嬉笑。
不过是上朝前的闲言碎语，陆重霜想着，脑海中突然冒出了个新念。她默默在心底记下此事，预备回府后派晨风前去探查是否属实。
晨风，擅易容、轻功极佳，送外号梁上鼠。在这长安城内，只有没发生的事儿，不存在她打听不到的事儿。
五更五时，开门、鸣鞭，百官上朝。
上朝分常朝与大朝。大楚建国初，常朝，后改为叁一朝。至鸾和年，帝陆启薇下令，使常超从叁一朝更为五一朝，后又改为七，仅宰相每五至紫宸殿与其商议国事。而随着太上皇留下来扶持江山的几位老臣相继病逝，竟连宰相五一次的议事也被免除。
鸾和帝今似是
不振，半阖凤目，连朝臣们的进言都是听十句应一句。一名侍正立于香炉边，手拿长柄孔雀羽扇，徐徐地扇着新焚的龙涎香。
臣子见陛下无心理政，也聪慧地对“烦心事”绝
不提，转而商议起新春事宜。殿内众要么是游发呆，想着自己没填饱的肚子；要么是想趁机说些玩乐的新点子，讨皇帝欢欣。繁
的政事在帝的一个皱眉下，被众从嘴边咽回肚子。
大厦将倾，栋梁摇移。
数百年后，新王朝的读书们评价鸾和年时，常会说：君不君，臣不臣，国不将国。
陆重霜斜眼瞄向前方的皇太，她正拨弄着手腕上的翡翠镯，连朝服也没穿。朱红的衫子配蜜色夹袄，下身是槐花染就的花鸟裙，正婷婷袅袅地站着，时不时对那些新提出的玩乐建议点，或是用尖细软
的嗓音发话。鸾和帝诸多子嗣里，皇太与陛下生得最像，皆是明眸皓齿，娇胜牡丹，一眼瞧去便是被皇宫的各式香料熏染出的美。
那批槐花染的料，宫内共八缎。帝自留叁缎，赏给后宫诸君两缎，皇太一缎，其余各庶出皇一缎。最后分到陆重霜手里却只剩半尺，还是个宦官送来的。多出的那些料子谁也不晓得去哪儿了，可能是被内官贪掉，也可能是被皇太劫下。
毕竟陆照月最玩的就是这些个小把戏。
陆重霜轻轻一笑，忽得想起昨夜被她一刀斩落的颅。
要是哪能将陆照月的项上一刀斩下，装在竹篓里风
了当球耍，可就有意思了。
正当陆重霜低眉思量，有一的目光也偷偷瞄上了她。那眼只停留一瞬，紧跟着便回到帝身上，唯有腰间晃动的金鱼袋泄露了她方才的小动作。
下朝后，官员散去用饭。
无政务者可以回府歇着，有职务者各自去部门报道。
南门外的春泣牵马来迎陆重霜，冲她邀功似的扬了扬眉。
看来一切顺利。
陆重霜策马回府，一进寝宫门，便见晨风这没大没小的货色坐在矮凳上。她一手拿着羊腿，一手提着新酿的米酒，膝上放着黑陶扁盆，身侧站的是满脸肃穆的葶花。
葶花见晋王回府，急忙趋步上前作揖，黄衣外穿白狐毛无袖褙子，将她装点得仿若一只身披冰霜的黄雀儿。
一袭劲装的晨风则扬起拿壶的手，嘴上不清不楚地念了句：“殿下。”她捏着葶花给的叁两白银出去探查足有七，如今归来，想来是在花街睡了五后突然发现自己任务未完，才急匆匆地冲去打探消息。
跟在主子身后的春泣最怕的便是当主管的葶花，整
沉着，脸一拉跟自己老娘似的，又打不得、骂不得。她往陆重霜身后躲了躲，生怕葶花看见自己的发髻上的玛瑙簪又要训。
“春泣，你先出去吧。”陆重霜吩咐。
春泣听闻，欢欣地行了个万福礼，如释重负地从葶花眼皮子底下溜走
葶花眉眼低垂，待春泣合门后才轻轻说：“殿下未免太纵着她了。”
“她所求的无非玩乐，给便是。”陆重霜道。“最怕的是无所求。”
“这话我听，”晨风吮着
白的酒
，“像我，就财美儿！”
葶花斜睨她一眼，姣好的面容如石像般凝固，泄不出一丝
绪。这些个没规矩的乡野她没一个看中的，若非殿下留着有用，她早把她们扔出晋王府了。
“听说昨夜晋王府来客，可惜我没赶上。”晨风慢悠悠地说。“听说您派春泣把家的尸首献给陛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