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定下来了,她低望着梵行,一张苍白的脸上镶嵌的一对眼珠子明亮灼热得骇
,慢慢弯下腰,伸手去掰梵行的手指:“你要带走啾啾。”
梵行冷静地说:“这是施主的请求。”
燕母吸了一
气:“不,就算我没有这么说,你也会带走他的……你就是来找他的,那个故
——”
她将一张苍白得可怕的脸凑近梵行,幽幽地问:“那个,是不是燕凭栏?”
梵行掀起眼皮,尚且一言未发,燕母就从气管里挤出了两声抽搐似的笑:“我就知道!只有他!燕家遭了难,主家都没了,分家也落魄得不得了,只有他!他早早背叛了主家,现在平步青云当了大官,他是不是要把啾啾送给皇帝讨赏?他以前就是这么
的!”
她的状态已经有些疯魔了,用力掰开梵行攀着岸边的一根手指,中喃喃:“我不能让你带走啾啾,你们都会害了他,你们都要卖了他……二郎,对不起,对不起,你别卖啾啾,啾啾是个好孩子……我对不起你……”
她一根一根掰开梵行的手指,大脑昏沉,呓语不断,也不知将梵行认成了谁,眼里的泪水一颗一颗砸在两的手上,也砸在了一只忽然伸过来的小手上。
“娘……”地上散落着几个馒,零散一路掉了几丈远,来
气喘吁吁,脸色白的和燕母不相上下,声音
涩不成调子,“别……别这样……”
燕多糖跟在他后面奔过来,啾啾都回家了娘还不见踪影,他们便一路寻了过来,谁知正看见了娘将梵行师父推下去的惊悚场景,清冷的夜风也将她断续的话传到了他们耳边。
燕多糖扑过去,连拉带抱地将燕母拽起来远离岸边,燕无纠则站在原地,看着梵行自己轻巧地翻身上来。
燕母还是混沌茫然,一会儿喊二郎一会儿喊啾啾,燕多糖紧紧抱着她,忽然大哭出声:“娘,你醒醒吧,爹的死不是你的错!是他要卖了啾啾,你不是故意要推他的……娘,你醒醒吧!”
第98章 莲华(十三)
燕家逃离京师后就窝在乡村里过起了普通子, 不过他们在燕府做了这么多年活,到底有不少积蓄,加上燕夫
托付老太太带回来用以抚养燕无纠的那些财富, 足够他们在乡间过上衣食无忧的乡绅生活。
可惜就算他们有再多的钱, 也禁不住燕二郎的滥赌成。
不到半年时间, 他们就从颇有余财落到了家徒四壁的境地,四处寻摸不见一点财物后, 燕二郎将目光移向了熟睡的燕无纠。
——如果能将这个逃出生天的燕小公子卖给官府……不, 不能卖给官府,那会把自己一家也栽进去, 不如卖给牙子吧,这样细皮
又好看的小孩子, 还是年纪幼小的男孩儿,有的是
家愿意要, 能卖出不少钱。
他怕妻子阻挠, 便给孩子喂了掺迷药的汤,趁着夜色正浓时偷偷将孩子抱了出来, 谁知燕母自从失了一个孩子后就十分警醒, 夜里迷迷糊糊醒来一摸床边,摸不到那个小小的身体,一下子就吓醒了。
她在雨后涨的河边追上了燕二郎,争执间夺过燕无纠,将燕二郎推进了河里。
掉河里的男
挣扎着挥手喊救命,
脸色煞白, 抱着孩子直勾勾盯着他,身体一动不动,燕多糖远远看见了这一幕, 等她到了近旁,河里已经声息全无。
燕多糖没有出声。
她看着母亲抱着昏睡的弟弟回了家,便不远不近地跟在她们后面,给志恍惚的母亲关上了门。
她们谁都没有提起这天的事,隔
河里捞上来燕二郎的尸首,她们伏在冰冷的尸体上哭得声嘶力竭,好像这不过是一个意外和粗心造成的悲剧。
此后燕母就常常智混沌,一家搬离了这个地方,又回到了唯一熟悉的京师,艰难度
,燕母在长久的劳作中一病不起,直到今天。
梵行讲的故事很简略,三两句就将这段说尽了,不生睁大眼睛:“这位燕夫杀了她夫君?”
不生本的身世比这更离,父母勾心斗角相互谋划对方
命,说出来都是一出大戏,不过这些梵行是不应该知道的,至于不生到底知不知道……
小小的孩子仰着童稚的脸,被时间禁锢过的身躯亦是年幼柔软的模样,他就像是从未经历过被折磨的苦难,还是一副天真烂漫的温柔。
“虽然是为了救,但也的确错杀了丈夫,从理法上说,这功德似乎抵消不了杀
的孽果……”不生一板一眼地说,“而且孩子并非她亲生,她为何会如此激动?”
梵行心中一动。
啊,来了。
这个问题就显而易见地展示出了不生不通的超脱感。
梵行斟酌一会儿,发现没有办法用语言将其中奥妙解释出来,只能笼统道:“因为她是个母亲。”
不生眼中疑惑更甚:“可是孩子不是她生的啊,她不是他的母亲。”
梵行叹气:“你是不是还要问,那家的
儿见母亲杀了父亲,为何不报官?为何默不作声地帮母亲隐瞒下这事?”
不生犹豫了一下,感觉到这个问题似乎有些不应该问,但好心还是占了上风:“……就算是因为孝道包庇母亲,可是难道给父亲伸冤就不重要了吗?”
他这么一句话出后,才感觉到身处其中的
儿的两难。
梵行仿佛看透了他此刻的纠结,垂下眼眸:“阿弥陀佛,红尘凡,皆是愚鲁不堪而又智慧非常,他们会做出这些你无法理解的事,这才是
。”
他这边循循善诱引着不生去琢磨幽微之处,那
却要应付燕无纠雪亮的大眼睛。
燕多糖半拖半抱着有些糊涂的燕母回了家,燕无纠直挺挺站在梵行面前,嘴抿成一条线,眼里灼灼如有火光。
“你功夫很好,娘根本不可能把你推下去。”他冷不丁出声。
梵行不言不语,像是没有反应过来一样,还是平和静谧的圣僧模样。
燕无纠心里糟糟的,他不知道梵行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听见了娘的话,所以娘曾经为了他……为了他……
各种各样的绪搅合在一起,让他忽然有些不敢面对那个为他付出了这么多的
,而在此之外,他前所未有地警惕起梵行的来意来。
无论之前燕多糖多警惕梵行,他都不怎么在意,可是方才那一下着实让燕无纠难以理解,梵行武功不错,不可能被一个弱子轻易推下去,就算是不小心掉下去了,也能和方才一样轻松上来,梵行却故意等了这么久,像是在特意让他看见一样……
为什么要这样?
他忽然觉得,面前这个莲花一样洁白悲悯的僧,有些难以看清。
梵行这时才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反应过来了似的笑一笑:“方才那一下,贫僧若躲过去,燕夫就要掉下去了。”
他轻描淡写地说:“当时她绪激动,智不稳,贫僧怕刺激到她,听见你们来了,就多等了一会儿。”
合合理,没有
绽。
但燕无纠的直觉就是告诉他,这个理由不可信。
小孩儿垂下睫毛,月光洒在面前这超凡脱俗的僧身上,让他的每句话都自带梵音天降般的信服感。
不久前那个夜晚,白衣的僧也是在这样的月光下朝他伸出手,问他愿不愿意做他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