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普·萨克利夫身着绿色格呢猎装,正煞有介事、兴致勃勃地敲击着钢琴键盘。他的演奏技巧乏善可陈,蹩脚的乐声让我想起来到庄园的第一个早上。当时我在塞巴斯蒂安·贝尔的体内,他一个人局促地站在客厅那边的角落里,手里端着一杯叫不上名字的酒。我对他的怜悯很快被丹斯的恼怒淹没,这位老律师对无知可没有什么耐心。有了这个机会,他会不顾一切地告诉贝尔所有事情,而我必须承认这个想法非常诱人。
为什么贝尔不能知道这些?他今早在林中看到的女仆是玛德琳·奥伯特,不是安娜;她俩都没有死,这样他便不必那样内疚。我可以向他解释这些轮回,可以告诉他伊芙琳的死是我们逃离的关键,这样能阻止他那些无意义的举动,别像唐纳德·戴维斯那样逃跑,纯粹浪费时间。我还要说,坎宁安是查理·卡佛的儿子,他好像在努力证明卡佛没有杀托马斯·哈德卡斯尔。时机成熟的话,贝尔就可以拿这个来敲诈坎宁安,因为雷文古憎恶丑闻,如果他发现了这些,一定会赶走这个男仆。我还要告诉他找到那个秘的费利西蒂·马多克,而且最重要的是,找到海伦娜·哈德卡斯尔,因为每一条路都会引向这位失踪的女主人。
这一切不可能发生。
“我知道。”我沮丧地嘟囔着。
贝尔的第一反应肯定会把我当成疯子。只有当他最终相信这一切的时候,他的调查才能完全改变这一天。尽管我如此想要帮他,可我已经接近谜底,实在不想冒险去揭开秘密。
贝尔必须自己去了解这一切。
有人挎住了我的胳膊,原来是克里斯托弗·佩蒂格鲁,他端着一个碟子站在我身边。我以前从来没有和他这么近过,幸好丹斯的礼节无可指摘,否则我脸上肯定会露出对他的嫌恶。离得这么近,他看上去好像新近出土的古董。
“很快就摆脱他了。”佩蒂格鲁看着我身后的泰德·斯坦文,冲我示意。斯坦文一边在餐桌上夹冷切,一边乜斜着眼睛观察其他客人。他一脸的厌憎。
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为斯坦文不过是个欺软怕硬的家伙,现在来看,远非如此。他靠敲诈勒索赚钱,那就意味着他知道每个秘密,知道隐藏的耻辱,知道各种各样的丑闻和邪恶。更糟糕的是,他知道是谁逃脱了惩罚。他看不起布莱克希思的每一个人,包括他自己。斯坦文守护着他们的秘密,所以每一天他都在寻衅打架,好让自己心里舒服些。
有人从我旁边挤过,是满面疑惑的查尔斯·坎宁安,他手持雷文古的信,刚从藏书室里出来。此时,女仆露西·哈珀正在清理碟子,不知道自己周围酝酿着的一切。我心中一痛,发现她长得有点像我的亡妻丽贝卡,当然是年轻时的丽贝卡。她们的动作,那温柔的举止,颇为相似,仿佛……
丽贝卡不是你的妻子。
“该死的,丹斯。”我试着要挣脱他的影响。
“对不起,老伙计,在嘟囔什么?”佩蒂格鲁冲我皱了皱眉。
我脸红了,有些尴尬,张嘴正要回答,却被周围的事情分了。可怜的露西·哈珀试着挤过斯坦文去取一个空盘子。她比我记忆中还要美丽,脸上雀斑点点,蓝色的眼睛,桀骜的红色头发被塞到了帽子里面。
“劳驾让一下,泰德。”她说。
“泰德?”他生气地说,使劲钳住了露西的手腕,她花容失色,“露西,你觉得自己到底在和谁讲话?你得喊斯坦文先生,我再也不是待在下面,和你们这些贱仆为伍的人了!”
露西又震惊又害怕,她冲我们看过来,满是求助的眼。
和塞巴斯蒂安不同的是,丹斯深谙人性。他冷眼旁观面前的这出戏,我觉得有些诧异。当我第一次看到这个场景时,只注意到露西的恐惧,她担心被粗暴对待,但没有注意到她的恐惧里还有惊讶,甚至不安。更为怪的是,斯坦文也是如此。
“放开她,泰德。”丹尼尔·柯勒律治的声音从门边飘来。
接下来的事和我记忆中的一模一样,斯坦文撤退,丹尼尔拉走了贝尔,把他带进书房去见迈克尔,他还微微冲我点头示意。
“我们走吗?”佩蒂格鲁叫我,“恐怕好戏快收场了。”
我想要去找斯坦文,但不想爬楼梯,也不想进入那个东翼走廊。他肯定会去打猎,我决定在这里等他。
我们挤过人群,穿过门厅,出门来到车道上,发现萨克利夫和赫林顿已经等候在那里,他们身边的几个人我并不认识。天上的乌云重重叠叠,一场风暴正在酝酿。布莱克希思肆虐的风暴,我已见过多次。大风像是千万只贼手,冲猎人们伸过来,挤作一团的绅士们捂紧了自己的帽子和外套。只有猎犬们迫不及待地想要出发,它们扯着狗绳,向迷蒙的远方狂吠。下午的天气会很糟糕,更糟糕的是,我知道自己会大踏步进入这坏天气里。
“怎么回事?”萨克利夫看着我们走近后问道,他夹克的肩上落了一层头皮屑。
赫林顿冲我们点头示意,他正从鞋底往下刮着泥巴。“你们看到丹尼尔·柯勒律治与斯坦文对决了吗?”他问,“我觉得我们押对了宝。”
“走着瞧吧。”萨克利夫阴沉着脸说,“嘿,丹尼尔去哪儿了?”
我四下张望,却没看见丹尼尔的影子,只能耸耸肩作为回复。
猎场看守正在给那些没有佩枪的客人分发猎枪,我也没带。他们发给我的枪已经擦亮,上过了油,枪管已经掰开,为的是让人看到枪膛里已经塞好了两枚红色弹壳。其他人看上去都有持枪的经验,很快就对着空中的假想目标来调整准星。但是丹斯一向对打猎没兴趣,我拿着猎枪便有些茫然无措。猎场看守瞧着有些不耐烦,就教我怎么把枪架在前臂上,还递给我一盒子弹,接下来又去帮下一位客人。
我得承认,枪让我感觉好多了。一整天我总觉得有人在偷窥我,所以进林子时有件武器还是蛮高兴的。无疑侍从正等着我落单的时候抓我,他要是找到机会的话,我就死定了。
迈克尔·哈德卡斯尔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他站在我身边,哈着气暖手。
“先生们,抱歉,耽搁了一会儿。”他说,“我父亲让我转达歉意,出了些事情,他得去处理。他让我们先走。”
“我们要是看到了贝尔说的女人尸体,可怎么办?”佩蒂格鲁的话里全是讽刺。
迈克尔冲他沉下脸:“发发慈悲吧,基督徒的慈悲,”他接着说,“贝尔大夫遭遇了不少事情。”
“贝尔至少喝了五瓶酒吧。”萨克利夫的话引得众人哄笑,只有迈克尔没笑。萨克利夫看到这个年轻人萎靡不振,只好双手一扬,说:“哦,迈克尔,少来了,你也看见了他昨天晚上的那个样子。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们这趟能有啥收获吧?没人失踪,贝尔疯了。”
“这事不可能是贝尔编出来的,”迈克尔说,“我看见他胳膊上有伤,应该是被人划伤的。”
“兴许他跌倒在自己摔碎的酒瓶上。”佩蒂格鲁轻蔑地哼了一声,搓搓手取暖。
猎场看守打断了我们的对话,他递给迈克尔一把黑色左轮手枪。枪管下方有一道长长的划痕,这和伊芙琳今晚带到墓园里的枪几乎一模一样,应该是一对,就是海伦娜·哈德卡斯尔卧室里的那对。
“先生,已经给您上过油了。”猎场看守脱下帽子向他致意。
迈克尔将手枪放进腰间枪套里,和我们继续说话,没有注意到我盯着这把枪看。
“我不明白人们为何对此事怨声载道,”他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