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选中了那座披云山,其实杨老头并不太上心,因为无足轻重。他唯一在意的事情,是那夜齐静春到了廊桥,与阮邛说了什么,最后他独自坐在廊桥一夜,天亮之后才起身返回小镇,在那期间,齐静春又到底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杨老头拎着老烟杆站起身,低声骂道:“就没一个是让人省心的。”
学塾内,四个蒙童面面相觑。
孩子们没有见到齐先生,反而是那位好像一年到头都在扫地的老大爷,换上了一身跟齐先生装束相似的儒衫,腰间悬挂了一枚玉佩,霜白头发收拾得整整齐齐,头戴高冠。老人坐在原本齐先生的位置上,告诉四个孩子,齐先生已经辞去教书先生和书院山主的职务,所以之后就由他来带领孩子们游学。出门远游一事,是齐先生跟孩子们早就说好的,他们家中长辈也都点头答应下来了。
老人不复以往的慈眉善目,气势威严,问道:“李宝瓶呢?为何没有来上学?”
鬼头鬼脑的李槐,平时就跟那个李宝瓶不对付,立即告密道:“李宝瓶在来的路上,听说老槐树倒了,就非要跑去凑热闹,我拉不住她。她脾气差得很,我怎么劝都不听,她还要动手打人呢。”其余三个蒙童各自腹诽,李槐真是随他娘,睁眼说瞎话的能耐,比谁都厉害。
老人转头对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说道:“你去喊李宝瓶回来,我们今天就要离开小镇。”
小女孩哦了一声,有些不情愿地站起身,小跑着离开学塾。
李槐年纪不大,嘴巴很刁,不忘火上浇油,老气横秋道:“老马啊,李宝瓶这种顽劣学生,一定要好好管束才行,要不然成不了材的。既然齐先生不在了,老马你就要挑起担子来……”
老人厉色瞪去,李槐吓得噤若寒蝉,乖乖闭嘴,只是在心里不断骂这个马老头不是个东西,老虎不在山就猴子称大王。以前李槐很厌烦齐先生的规矩,如今倒是怀念起齐先生的好了。
学塾课堂隔壁,属于齐静春的那间屋子,观湖书院的崔明皇坐在书案后,环顾四周,鸠占鹊巢的他笑容恬淡,有些失望地轻声道:“书也没有几本啊。”
陈平安到了铁匠铺后,听到那个消息,有点蒙。
宁姚天没亮就离开小镇了,阮秀说是倒悬山那边,飞剑传书,宁姑娘听说后急匆匆就离开了铺子。陈平安这个时候才知道,原来宁姑娘之前去泥瓶巷,是跟自己告别的。
陈平安背着箩筐,站在宁姚暂住的那栋屋子檐下,抿起嘴唇。
阮秀柔声道:“宁姑娘让我告诉你,那把剑鞘她先借用一段时间,以后会还你的。”
陈平安摇头道:“没关系。”
阮秀欲言又止,陈平安才醒悟这句话跟阮姑娘说,没什么意义,挠头道:“那我先回趟泥瓶巷。”
阮秀点点头。陈平安向前行去。
阮秀突然记起一事,喊道:“陈平安,我爹说你这段时间就在铺子里安心做事,以后可能需要你帮忙打铁。”
陈平安转头笑道:“谢了。”
阮秀嫣然一笑。
陈平安独自走在溪畔,走上石拱桥后,突然停下脚步,摘下背篓,坐在石拱桥边缘,双脚悬挂空中,装着沉重斩龙台的箩筐就放在身边。穿着一双草鞋的脚,轻轻晃荡。
对于宁姑娘的离去,他没有太多感伤,因为一开始就知道她会走的。只是有些话,来不及说了啊。
不知过了多久,陈平安被桥底下一阵巨大的水花声响猛然惊醒,他赶紧转头,箩筐已经不见了!
陈平安没有丝毫犹豫,双手一撑,任由自己摔入溪水。入水后,迅速转换水中姿势,头朝下,使劲向水底钻去。
陈平安瞪大眼睛,依稀看到一点光亮,那一瞬间,他就失去了知觉。下一刻,陈平安发现自己站在镜子一般的水面上,轻轻跺脚,能够踩出一圈圈涟漪,但是镜面并未塌陷。
陈平安突然抬起手臂遮住眼睛。正前方有刺眼光芒,照彻天地。等到光芒淡去,陈平安放下手臂,看到远处有一人悬空而坐,一脚屈起,一脚下垂,如同坐在悬崖边上,姿态懒散。那人整个人沐浴在洁白光辉之中,丝丝缕缕的光线,不断摇曳。陈平安无论如何也看不清那人的面容。那人跟之前泥瓶巷家中那场梦中站在廊桥中央的人物,很相像。但是陈平安不敢确定是不是同一人。
那人抬头打了个哈欠,缓缓道:“那个叫齐静春的读书人,说对这个世界很失望。那么你呢?”
陈平安在那个人开口后,呼吸困难,遂咬紧牙关。很快,陈平安又一次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如有人擂鼓震天响,他满脸涨红,伸手使劲捂住心口。
人擂动报春鼓,告知天下春将至。鼓不响,春不来。
那人随手一挥,大袖晃动如一条银河。石拱桥上,小鸡啄米的陈平安恍恍惚惚醒来,转头望去,箩筐仍老老实实放在自己身边。
陈平安抱头道:“又来?!”
陈平安使劲给了自己一耳光,疼。他慌慌张张站起身,背起箩筐就跑。
陈平安一路跑回泥瓶巷,打开院门,发现靠近院门的地方,一根根槐枝横七竖八躺着。心想那丫头是真能跑真能扛啊。
陈平安放下背篓,然后坐在院门口,擦着汗水。
一抹红色从泥瓶巷一端快步跑来。小女孩满头大汗,看到陈平安后,咧嘴一笑。她以槐枝拄地,气喘吁吁,从腰间绣袋里捞出一把鲜艳欲滴的翠绿槐叶。陈平安接过后,低头一看,相比那次齐先生带他求来的槐叶,这些槐叶虽然也是绿色,但是叶脉已经枯黄,长久端详,也看不出有绿色莹光游走其中。
陈平安看着左右张望的小姑娘,笑着伸出手。小女孩一脸茫然。陈平安没有收回手。小女孩坚持片刻后,色懊恼地从绣袋里掏出最后一片树叶,重重拍在陈平安手心上。陈平安继续伸着手。她使劲鼓起腮帮,转身不知从哪里又摸出一片槐叶,哭丧着脸交给陈平安。
陈平安忍住笑意,将那八片槐叶合拢在一起,不过抽出其中三张,递给红棉袄小女孩,柔声道:“送给你的。”
小女孩没有接过槐叶,黑葡萄似的水润大眼眸,满是疑惑。
陈平安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温声解释道:“你自己事先藏起来,跟我事后送给你,是不一样的。以后别忘了,答应别人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
陈平安看着那张天真无邪的稚嫩脸庞,笑道:“如果努力了,还是做不到,记得打声招呼。”
小女孩虽然觉得他说的挺有道理,可是这样自己多没有面子啊,于是使出浑身解数皱着小脸,气鼓鼓道:“你怎么跟学塾齐先生这么像啊。我要不喜欢你了!”
陈平安哭笑不得,说道:“我帮你把槐枝搬到你家去,我力气大,跑一趟就够了。”
累惨了的红棉袄小姑娘,顿时眼睛一亮,笑得双眼眯成月牙儿:“那我可以多喜欢你一会儿!”
陈平安虽然看着身形瘦弱,可是当他双肩扛起那些槐枝,一点也不勉强地轻松走在泥瓶巷时,把后头那个红棉袄小姑娘看得目瞪口呆。之前如果不是她坚持,陈平安连她纤细肩膀上的那根槐枝也要一并拿去。
泥瓶巷口子上站着一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估计是冬天冻伤了脸颊,两坨腮红很惹眼,看到大摇大摆扛着槐枝的红棉袄小姑娘后,她闷闷道:“李宝瓶,不是说好了丢下槐枝,就跟我一起去学塾的吗?你是不知道,今儿马爷爷怪得很,穿得跟齐先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