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都会做。一些个能够蹭吃蹭喝的红白喜事他也不含糊,无非就是帮忙念叨几句吉利话,然后就开始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比起上山下水的青壮汉子毫不逊色,简直能让人心疼饭菜钱。长眉少年的娘亲也曾经带着他来算过命,他抽出了一支上签,陆沉说了一通虚头巴脑的好话,把他娘亲给欣慰得撇过头去擦拭泪花。结果陆沉得寸进尺,说要给他娘亲也看看手相,一脸笑意、贼头贼脑的,他气得当场就拉着娘亲回家,心想哪有这么厚颜无耻的色坯。
谢实刚要恭敬行礼,陆沉微微摇头,伸手虚按两下,示意谢实坐下便是,谢实便老老实实坐在那条长凳上。
长眉少年咽了咽口水,站在谢实身边,低着头,脑子里一团糨糊。
老道人斜眼一瞥,发现有人去往隔壁摊子,差点要翻白眼:竟然还有人眼瞎找那嘴上无毛的后生算命?不是糟践铜钱是什么?
谢实不知如何开口,坐立难安。
陆沉不理会谢实,微微抬头望向低头的长眉少年,打趣道:“贫道当年没骗你吧,你的那支上签,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少年不知为何就要下跪磕头,只是偏偏如何都跪不下去。
陆沉笑道:“不用这么紧张,当年你又没做错什么,心虚得好没道理。怎么,只因为我辈分比你家老祖宗高一些,你就觉得自己错了?那你这辈子可就有得愁喽。越往山上走,越是见着谁就觉得自己错,何苦来哉,白白浪费了贫道的一支上签。”
以往在自己跟前挺伶俐懂事的一个孩子,怎么到了关键时刻反而露怯?这让谢实有些恼火,只是刚要出声训斥,就被陆沉的一瞪眼吓得噤如寒蝉,闭嘴不言。谢实心中苦笑:原来自个儿比起长眉少年也好不到哪里去。
陆沉轻笑道:“真不打算留在身边雕琢?”
谢实正襟危坐,深吸一口气,运用通正了正本心,不再如先前那般畏手畏脚,回答道:“大树荫庇之下,既是福气,也是坏事,很难长出第二棵高树。”
陆沉点头道:“正解。”然后揉了揉下巴,“回头贫道得把这句话拿到师父跟前说一说,让他老人家别总唠叨当徒弟的不成才,这当师父的至少有一半错嘛。”
谢实好不容易平稳的心绪立即变成一团乱麻,苦着脸一言不发。还想要当天君,怕不是连个真人名号都保不住吧?自家老爷的师父当然不至于为此生气,但是谁不知道自家老爷的二师兄那个难以揣测的脾气……那位若是动了肝火,谁扛得住?
陆沉对长眉少年招招手:“来来来,帮贫道看着摊子,贫道随便走走,见见熟人去。”
长眉少年哪敢鸠占鹊巢,真的去坐在那么个位置上,打死不挪步。
谢实如释重负。他是真怕长眉少年傻乎乎一屁股坐下。
陆沉也不以为意,对连忙起身的谢实吩咐道:“其他人贫道就不见了,你跟他们打声招呼,让他们别热脸贴冷屁股。贫道最近心情不好,怕到时候一个收不住手,呵呵……还有啊,以后贫道若是想见你家子孙,哪里需要你多此一举地领着过来,他就是躲在下边的福地里头,贫道也一样能见着,对不对?所以下不为例。”
谢实压低嗓音,点头道:“谨遵法旨!”
陆沉咳嗽一声,笑眯眯问道:“这孩子他娘亲呢,怎么有事没来啊?上回手相都没来得及看呢。”
第一次亲眼见到“本脉老爷”的谢实,唯唯诺诺,实在说不出一个字来。
在诸多天君、大真人之间偷偷流传的那些个传闻,原来全他娘是骗人的!
长眉少年已经彻底呆滞了。
陆沉大摇大摆离去,经过隔壁摊子的时候,满脸羡慕道:“老仙长真忙啊。”
老道士轻轻颔首一笑,腹诽:赶紧滚蛋!
陆沉一路逛荡,最后步入泥瓶巷,经过曹家祖宅的时候,大门紧闭,曹曦在屋内默默作揖行礼,火红狐狸趴在地上,做出五体投地的虔诚姿态,瑟瑟发抖。
陆沉对此无动于衷,径直走到一处院子前,蹦跳着张望院子里的景象。
正坐在隔壁院子里晒太阳的稚圭站起身,皱着眉头:“你干吗呢?”
陆沉偏移视线,手指指着自己鼻子,哈哈笑道:“姑娘,你不认得贫道啦?你和你家少爷还在贫道摊子上算过命呢,不记得啦?”
稚圭装模作样地用心想了想,然后摇头道:“不记得!”
陆沉走到陈平安家隔壁的院墙外,踮起脚尖扒在墙头上,使劲嗅了嗅鼻子:“姑娘正煮饭呢,香啊。贫道在这儿都闻得到饭香了。”
稚圭还是一脸天真无邪,摇头道:“没有啊。”
陆沉笑着,微微歪头,伸手点了点她:“贫道鼻子灵着呢,姑娘你骗不了人的。”
稚圭哦了一声,去了灶房,将土灶里头的柴火全部夹出来,一个原本火烫的煮饭土灶立即熄火,饭也成了一锅夹生饭。她走到灶房门口,拍拍手问道:“现在呢?”
陆沉伸出大拇指:“算你狠!”
稚圭全然没当回事,问道:“你找陈平安?啥事?我可以帮你捎话。”
陆沉笑道:“贫道自己找他就行,不敢麻烦姑娘,不然贫道害怕明儿摊子就摆不下去了。”
稚圭说道:“说吧,我跟陈平安很熟的。”她伸手指了指屋门上头张贴的“福”字,“你瞧,跟他家一模一样的,他送我的。”
小姑娘,没你这么睁眼说瞎话的,真当贫道不会算啊。陆沉忍不住嘴角抽搐。真不知道齐静春当年怎么就受得了这丫头,还愿意百般呵护她。
陆沉叹了口气:“其实贫道今天不找陈平安,是来找你的,王朱。”
稚圭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虽然我家公子暂时不在小镇,但是你如果敢欺辱我,回头陈平安会帮我报仇的。还有,我认识齐静春,他可是儒家圣人,就不怕他死了又突然活过来打死你?”
陆沉伸出双手揉了揉脸颊,无奈道:“且不说陈平安会不会帮你报仇,齐静春死了就是死了,不会活过来的。”
稚圭轻挑柳眉,如杨柳依依,被春风吹拂而斜。
陆沉的双手重新扒回墙头,笑道:“王朱,贫道有一桩机缘想要赠送给你,你敢不敢收下?”他两只青色的道袍袖子就那么柔柔地铺在黄泥院墙上,如龙盘虎踞。
稚圭双臂环胸,像是在护住自己,冷笑道:“色坯,无赖,登徒子,浪荡子!”
陆沉收起手,捧腹大笑。遥想当年,世间犹有真龙千千万,论功行赏之后,负责坐镇所有天下的湖泽江海。其中最负盛名的一条雌龙,身份已算贵不可言,对自己是何等痴情?在世人眼中,自己又是何等绝情?
陆沉差点笑出眼泪来。大道再大,也容不下儿女情长。只羡鸳鸯不羡仙,书上有,山上有,山顶没有。
陆沉看着眼前这个本不该出现在世上的少女。记得自己当初曾经亲口问过师父,为何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却有骊珠洞天的存在。老头子只笑着说了两句话:
“疏而不漏即是症结所在,奉行天道之法已经不足以立身,故而崩塌。”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一生万物。”
当时老头子蹲在那座莲花洞天的池塘旁,掬起一捧水,往一张略微倾斜的荷叶上洒去,洒在了高处,顺势而下,逐渐分流,最后全部重归池水。然后老头子朝陆沉高高抬起一只手掌,原来手心犹有一颗水珠,当手掌歪斜,水珠便开始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