件正确事去否认先前的正确事,其他人乍一听,又不愿意刨根问底,细细掰碎,就会下意识觉得前者是错,这就算犯了‘脉络障’,还有诸多以偏概全,顺序混淆,皆是不懂来龙去脉。崔东山对此,颇为愤愤,说读书人,甚至是贤人君子和圣人,一样难逃此劫,还说天底下所有人,年幼时最该开蒙的,就是此学,这才是立身之本,比任何高高低低的道理都管用,崔东山更说诸子百家圣贤文章,至少有半数‘拎不清’。懂了此学,才有资格去领悟至圣先师与礼圣的根本学问,不然寻常读书人,看似苦读圣贤书,最终却只是造出一栋空中楼阁,撑死了,不过是飘在彩云间的白帝城,不着边际。”
茅小冬细细咀嚼后,笑道:“不全是他的泄愤之言,还是有那么点嚼劲的。”
陈平安笑道:“崔东山愿意说,我只管听,毕竟文圣老先生曾经说过,让我万事多想想,总是好的,哪怕最后得出的结论,还是否定,可那看似多走的一圈心路,其实不是冤枉路。”
茅小冬拍掌而笑:“先生高妙!”
然后茅小冬一脸期待,希冀着这个小师弟好歹有点悟性。
陈平安忍着笑,懂了,道:“下次如果能够见到文圣老先生,我会多聊聊茅山长。”
茅小冬轻声道:“切记切记,莫要含蓄,我家先生不吃这一套,比如我说了这句‘先生高妙’,你到时候就原原本本照实说,哪怕添油加醋都无妨,却绝对不能弯弯肠子。”
陈平安说自己记下了。
最后茅小冬拿给陈平安一封来自大骊龙泉郡披云山的飞剑传信。
茅小冬转身离开。山崖书院如今管事的那拨人,有些人心摇晃,都需要他去安抚。
时不时与陈平安闲聊,既是摆一摆师兄的架子,也算是忙中偷闲的散心事,当然也有为陈平安心境一事查漏补缺的师兄本分职责。
陈平安打开后,是北岳正魏檗的熟悉字迹。
先前陈平安给魏檗寄去了一封信,询问关于西边大山转手贱卖山头一事。
陈平安对于魏檗这位最早、也是唯一残存的水国山岳正,怀有一种天然的信任。
魏檗在信上告诉陈平安,先前连同清风城许氏在内,总计有九座山头在寻找下家,阮邛、福禄街李氏等几家都各有接手,暂时还剩下两座,如果陈平安想要,他可以出面帮忙谈价,而且魏檗建议剩余两座虽然是被别人挑剩下的,其实陈平安买了还是不亏,还埋怨陈平安为何不早些寄信,不然他完全可以将那座牛角山吃下来,哪怕陈平安兜里仙钱不够,他魏檗可以先垫上,两人瓜分牛角山。牛角山可是拥有一座包袱斋,等于半卖半送的仙家渡口!
陈平安又看了一遍书信,确保没有遗漏什么隐藏玄机后,收入方寸物当中。
龙泉郡西边大山,一座座灵气充沛不输宝瓶洲顶尖仙家府邸,这不假,可是山水气运被分割得厉害,再者,地盘还是太小。对于那些动辄方圆百里,甚至是千里的仙家门派、“宗”字头而言,那些单个拎出来,大多方圆十数里的龙泉山头,实在是很难形成气候。当然,供奉一位金丹境地仙,绰绰有余。
陈平安觉得买山一事,可行。就去茅小冬书房那边,提笔写了一封信,请魏檗先商量个价格。然后让裴钱跑腿,去交给书院一位专门负责此事的老夫子。
坐在古色古香的书房内,陈平安想起最近一次闲聊,崔东山又随口说起了青鸾国的佛道之辩,之前崔东山向陈平安提及过的关于诸子百家的“正经”书籍,其实不多,所以顺嘴就说陈平安可以去书院藏书楼找出那几本佛道两家的经典。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离开书房,等待林守一炼气告一段落,拉着他去了一趟藏书楼。
路上,林守一笑问道:“那件事,还没有想出答案?”
陈平安愣了一下,随即想起是在书院第一次拜访林守一,后者所说的感激。
陈平安苦笑道:“我是真猜不出来,好得很,你就别跟我打哑谜了。你要再不说,我离开书院之前,肯定要直接问你。”
林守一微笑道:“还记得那次山路泥泞,李槐满地打滚,所有人都感到厌烦吗?”
陈平安想了想:“依稀记得,后来我是答应给李槐也做一只书箱,他才破涕为笑,不再捣蛋了,不然估计我们一时半会儿别想赶路。不过这几年,李槐懂事太多了。”
林守一问道:“那你还记不记得当时跟我说了什么?”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
林守一微笑道:“我知道你肯定记得。”
陈平安感慨道:“那么点小事,你还真上心了?”
林守一点头道:“当时我最不合群,李宝瓶喊你小师叔,李槐与你最亲近,就算是阿良,都喜欢跟他们两个聊天打屁,朱鹿和朱河更是父女,唯独我林守一,好像最不合时宜,虽然我表现得无所谓,可要说内心半点不失落,怎么可能呢?所以其实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就不该跟你们一起来大隋求学。”
林守一聊起这些,这个在书院不苟言笑的修道美玉,竟然有些温暖笑意:“然后你蹲在泥路上,转头对我说了两句话:‘给你也做一只书箱?’‘反正也是随手顺便的事。’”
林守一缓缓而行:“所以我当时答应了。”
陈平安笑了起来:“我当时没多想,只觉得不这么说,你肯定不会要。到时候我给李槐做了书箱,就只有你没有,我担心你会因此而疏远小宝瓶和李槐。说实话,在那个时候,我有考虑你的心情,但更多的还是想着三人当中,你岁数最大,性情又稳重,以后到了书院,我要离开,就想着你能够多照顾他们一些。”
林守一点头道:“这些,我其实当时在路上就明白,但是我这个人有一点做得还算不错,那就是别人对我怀有善意,我不会因为他对别人善意的更多,而心有不平。”
林守一笑容愈多,道:“后来在过河的渡船上,你是先给李槐做的小书箱,我那只就成了你最后做的,自然而然,也就是你最熟手的那只竹箱,成了事实上最好的一只。那个时候,我才知道,陈平安这个家伙,话不多,人其实还不错。所以到了书院,李槐被人欺负,我虽然出力不多,但到底没有躲起来。知道吗,那时候,我已经清清楚楚看到了自己的修道之路,所以我当时是赌上了所有的未来,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大不了给人打残,断了修道之路,然后一辈子当个被爹娘都瞧不起的私生子,但是也要先做一个不让你陈平安瞧不起的人。”
陈平安点头道:“这些我都记在心里了。”
林守一笑道:“所以那次元婴境剑修袭击小院过后,你到了院子里,最后故意坐在了我身边。我知道,你也知道,其实除了李槐那个缺心眼的,院子里其他人,包括裴钱,都知道你为何会独独坐在我身边。你是怕我早早涉足修行而且心高气傲,却在那场战事中只能从头到尾旁观,所以肯定会感到失落,怕我与你们愈行愈远吧。”
陈平安停下脚步,没有否认这些,笑问道:“那你知道我最感激你什么吗?现在轮到你猜猜看了。”
林守一直接摇头道:“我这个人,比较认死理,其余不去多想,这点跟你差了十万八千里,我肯定猜不到。”
陈平安也没有卖关子,说道:“你曾经告诉过我,天底下不是所有父母,都像我陈平安的爹娘这样。”
林守一有些疑惑。
陈平安伸出拳头,伸出一根手指,笑道:“首先,我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