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瞪大眼睛瞧着这艘渡船的野修,谁还敢对陈平安说个‘不’字。”
陈平安说道:“物尽其用,能挣一点是一点。”
刘老成一笑置之,不以为意,他坐在渡船那一头,好问道:“既然你都有了这块玉牌,为何不干脆直接汲取掉半数书简湖水运?到时候朝你跪地磕头祈求归还灵气的野修,没有一万,也有八千。”
陈平安缓缓道:“有所不为,才可以有所为。那种手段,立竿见影,但不是长久之计。”
刘老成想了想道:“好大的野心!不入我们这一行,当个无法无天的山泽野修,真是可惜了。”
陈平安怔怔出,似乎从未想过,自己是不是山泽野修。他确实没有一般意义上的师门。
刘老成突然笑道:“你胆子也没那么大嘛,棉衣里边还穿着一件法袍,还会汗流浃背?”
陈平安说道:“我又不是傻子,命悬一线,难免紧张。”
刘老成摇头道:“不太一样。我很好你的拴马柱,到底是什么,怕死归怕死,却能够不耽误你跟我斗智斗勇。”
陈平安答道:“换成是刘岛主刚刚打破化外天魔那会儿,估计就算前辈你马上就要面对一位飞升境修士,也一样将生死置之度外。”
刘老成微笑道:“看来你在青峡岛没少吃苦头。”
陈平安以一口纯粹真气撑船,刻意尽量绕过所有途中岛屿的辖境,以免玉牌汲取的灵气,波及任何一座岛屿自身聚拢的水运。
刘老成有些看不下去,摇头道:“我收回先前的话,看来你这辈子都当不了野修。”
陈平安抬起一手,指了指身后背负的剑仙,道:“我是一名剑客。”
刘老成瞥了眼那把半仙兵,随手一抓,将十数里外一座邻近岛屿的山门给轰碎。岛屿上一位金丹地仙门派的祖师爷,立即吓得赶紧撤去隐秘通。他并不是以掌观山河窥探渡船和两人,而是以腹内藏匿有一枚听声符箓的游鱼,悄然游弋在渡船附近,想以此偷听两人对话。
刘老成盘腿而坐,道:“这么多年了,什么样的人没见过,我仍是想不明白,为何有那么多人喜欢找死。像你我这般,怎就这么少。”
陈平安说道:“可能在杜懋眼中,我在老龙城那次,就是找死。在某些大人物眼中,在我不知道的岁月里,刘岛主一样会被人如此看待。”
刘老成说道:“看似一样,实则大不一样。”
陈平安点点头,眼晦暗。
刘老成突然说道:“你敢登岛找我,除了身怀玉牌以及你我皆知的一些事情外,我猜还有其他原因吧?不过我暂时没想到。”
陈平安没有隐瞒,点头道:“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也是一件很小的事情。”
刘老成反正闲来无事,便开始琢磨这件小事,就像猜谜。
陈平安笑道:“刘岛主猜不到的,别费劲了。”
刘老成轻拍船栏道:“我已经猜到谜底了。”
陈平安将信将疑。
那件小事,确实很小。
蜂尾渡巷那边,住着个相貌堂堂的魁梧青年,凑巧是陈平安认识的人,正是在骊珠洞天得到铁锁井那桩机缘的幸运儿,他告诉了陈平安最地道的水井仙人酿在哪里能够买到。
裴钱后来说过,这是个好人。
陈平安也这么觉得。
而蜂尾渡巷,恰好是东宝瓶洲唯一一位上五境野修刘老成的龙兴之地。
能够教出这么一个“好人”徒弟的师父,未必也是好人,但是肯定有自己极其鲜明的立身准则,那同样是一种牢不可破的规矩。
得知道,世事复杂。按照陈平安自己划分的那个六大版图构成的圈子,人心流转不定。只是细究之后,陈平安越来越发现,可能会有一两条根本脉络在支撑着一切,这就是崔东山曾经提及的脉络障,与老道人提倡的“来龙去脉”,有异曲同工之妙,那么只要将贬义的“脉络障”,反过来看待,就可以用来分辨人心。
然后再以文圣老先生的顺序学说,具体对待一件事情。
两者既有些许冲突,却又有些互补。
陈平安这趟涉险登岛,就是想要亲眼看看,亲耳听听,来确定书简湖的第六条线。
线头在红酥身上,线尾在那个蜂尾渡巷青年手中。
尽量多知道一点,终究是好事。
知道更多,考虑更多,就可以少犯错。
崔东山曾经在山崖书院询问自己,若是以一个错误的方式去达成一个最正确的结果,到底是对是错?
现在陈平安依旧无法给出答案。但是他在书简湖形成的一条脉络,已经逐渐清晰,就是以什么方式去做到如何少错,以什么心态去做到如何改错。
冥冥之中,那种玄之又玄的感觉,就像……山高月小,水落石出。
刘老成问道:“那你就不好,为何我愿意如此详细,跟你说我自己的‘合道’过程?真就只是积攒多年,不吐不快?”
陈平安摇头道:“我当然很好,但是思来想去,都想不出答案,就不好了。”
刘老成感慨道:“一个人,永远不知道哪段缘分,会结出善果,还是恶果。”
陈平安换了一口纯粹真气,没有丝毫拘谨。
刘老成真要铁了心杀他,弹指之间,易如反掌,不费吹灰之力。
玉牌,剑仙,养剑葫,法袍,拳法剑术。
青峡岛刘志茂,粒粟岛谭元仪,大骊宋氏铁骑。
以及那件让陈平安更有胆子登岛的小事。
点点滴滴,如积土成山,风雨兴焉。
这一切,都是先要确保红酥的安稳,此后才是为了自己心中的谋划。
不能跳过第一个步骤,不然陈平安心不平。
对于陈平安而言,朋友这个概念,在桃李春风一杯酒里边,更在舍生忘死之中。
刘老成问道:“为了一个萍水相逢的红酥,值得吗?”
陈平安摇头道:“别说是你们,我自己都觉得不太值得。”
刘老成愣了一下。
陈平安随即补充道:“但是我高兴。”
刘老成看了看年轻人的那双眼眸,收回视线,拍栏而笑,不予置评,只是环顾四周道:“得闲时,便是人间风月主人。只有自己真正当了仙,才会知道,更不得闲。”
陈平安欲言又止,问道:“如果我说句不中听的真话,刘岛主能不能大人有大量?”
刘老成摇头道:“那就老老实实憋着吧,我不乐意听。”
陈平安果真没有开口。
他本想骂刘老成一句,他娘的少在这里站着说话不腰疼。
小渡船上,两两无言。
一直在闭目养的刘老成突然睁眼,打趣道:“哟呵,心乱了?这可是稀罕事。陈平安,在想什么呢?”
天地茫茫。
一叶扁舟,两粒芥子。
陈平安停下划船,坐下身,竹篙横放渡船上,喝了口酒,沉默不言。
虽然他如今的心境无法练拳和练剑,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在破罐子破摔。
恰恰相反,陈平安第一次真正去深究拳意和剑术的根本,而不是莫问收获的“勤勉”二字而已。
当时在云楼城外湖水上,身体魂魄已经几乎不堪重负的陈平安,虽然受限于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