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稿都没啥用处,陈平安叹了气,实话实说道:“吴先生,鸾鸾是你的弟子,照理说我不该指手画脚,但是鸾鸾如今正值修道的关键,练气士早一天跻身
府境都是天大的好事,所以我准备了一笔仙钱……”
吴硕文笑着不说话。
陈平安只得硬着皮接着说道:“还有几张符箓,打算作为临别赠礼。嗯……还有一部抄录的手稿《剑术正经》,连同一把购自仙家铺子的法剑,名渠黄,当然是仿品,品秩不算高,一并送给树下,作为防身之用。只是树下练剑一事,我希望吴先生帮我把把关,觉得何时练拳小成了,再将《剑术正经》和渠黄仿剑
给赵树下。实不相瞒,如果吴先生答应,我很想把树下收为记名弟子,以后如果有缘,树下又愿意,吴先生也不反对,我与树下再成为正式的师徒。”
吴硕文伸手示意陈平安落座,等到陈平安坐下,这才微笑道:“怎么,担心我抹不开面子?那你也太小看树下和鸾鸾在我心目中的分量了吧?”
吴硕文感慨道:“树下还好,无需我做太多,事实上我也做不了什么,所以你愿意收他为记名弟子,再看些年,决定是否正式收门下,当然是树下他天大的幸运,我没有任何异议。可是说实话,领着鸾鸾这个丫
修行,我真可谓捉襟见肘,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就是这个理。并非是向你邀功,或是诉苦,这些年来,为了不耽误鸾鸾的修行,光是与山上朋友借钱,就不是几次了。”
老先生唏嘘不已,然后哈哈笑道:“与你自曝家丑,说了这些,是不是可以放心送我们师徒仙钱了?多送些也无妨,我这把老骨,与
打生打死没本事,扛些仙钱在身,还是不难的。”
陈平安从咫尺物当中取出那本手稿《剑术正经》,一把渠黄剑,三张金色材质的符箓,然后掏出一把仙钱,轻轻搁放在书桌上。
吴硕文一开始还是抚须而笑,等到看清楚那些仙钱后,沉默许久,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是在山上开钱庄的?小暑钱也就罢了,为何还有三枚谷雨钱?”
陈平安一脸错愕道:“这也嫌少?真要我砸锅卖铁啊?”
吴硕文哭笑不得,没料到陈平安会如此“耍无赖”。老将三枚谷雨钱拣选出来,斩钉截铁道:“拿回去,这个真不用。将来鸾鸾跻身
府境,你再多送几枚,我都不拦着,如今不行。”
陈平安也没有坚持,收起原本作为此次下山压箱底家当的三枚谷雨钱,抱拳告辞道:“吴先生就不用送了。”
吴硕文站起身,道:“那就只送到屋门,这点礼数总得有。”
出了屋子,来到院子,赵鸾已经拿好了陈平安的斗笠。
赵树下笑道:“我和鸾鸾把陈先生送到城门。”
陈平安接过斗笠,摇道:“不用,我打算快些赶路。”
赵树下挠挠。赵鸾怯生生道:“那就送到宅子门
。”
陈平安笑着点。
吴硕文走回屋内,看着桌上的物件和仙钱,笑着摇,觉得匪夷所思,只是当他看到那三张金色符纸,便释然了。还是当年那个
嘛,不过是从少年变成了年轻
而已。
吴硕文抚须而笑:“托鸾鸾的福,这辈子总算是见过一枚以上的谷雨钱喽。”
宅子外边。
陈平安戴上斗笠,准备直接御剑远去,前往梳水国剑水山庄,在那边,还欠了顿火锅。
赵树下还好,对于离别,并没有什么流于表面的感伤。一直与陈平安聊天。
小姑娘却一言不发。
赵树下像是突然想起一事,说先回了,让鸾鸾自己与陈先生告别。
陈平安哑然失笑,你小子的聪明劲,是不是用错了地方?
赵鸾低着。仿佛不开
说话,就不用离别。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拍了一下小姑娘的脑袋,喊了声“鸾鸾”。
赵鸾抬起,脸微微红。
陈平安又不傻。
小姑娘看自己的眼,不一样。
有些时候,“喜欢”两个字,哪怕嘴上不说,也会在眼睛里写着。
所以陈平安想了想,轻声道:“鸾鸾,我与你说些心里话,就当是我们之间的一个小约定,行不行?”
赵鸾有些慌张,但是又有些期待。
陈平安笑道:“你喜欢我,对吧?”
赵鸾一下子涨红了脸。
陈平安微笑道:“我也喜欢你,但是呢,不太一样,因为我心里已经有了喜欢的姑娘了。不过你现在,还是可以喜欢我,我觉得这不一定就是错的,只管喜欢你心目中的那个陈平安、陈先生便是了。但是我希望在将来,你又长大了一些,可能是三年、五年,或者更久一些,十年之后,也许就会在某天遇上一个你觉得很好的少年,或是年轻,那会儿,别怕,很认真想过之后,如果你发现自己其实真的喜欢他,就千万不要错过他,好不好?”
赵鸾眨了眨眼睛。
陈平安笑道:“好,不说话就当你答应了。”
陈平安扶了扶斗笠,说了声“走了”。
剑仙出鞘,御剑而去。
赵鸾仰起。
一颗脑袋悄悄在大门那边探出来。只是少年不知道,自己身后还站着一个,而且明显比他经验老到多了。老儒士已经悄然转身。
赵鸾转过,结果刚好看到了师父的背影和赵树下的脑袋。
赵鸾脑袋低垂,双手捂着脸庞,飞快跑进宅子。
赵树下一边跟着赵鸾跑,一边言之凿凿道:“鸾鸾,我可一句话都没听着!不然我跟你一个姓!”
前边传来一个嗓音,道:“师父才是真没看见听着什么,身为儒家门生,自当非礼勿视,非礼勿闻。可是树下嘛,就未必了,师父亲眼瞧见,他撅着竖起耳朵听了半天来着。”
赵树下一个急停,毫不犹豫就开始往大门那边跑。鸾鸾每次只要给说得恼羞成怒,那下手可就没轻没重了,他又不能还手。
云海之上,陈平安抹了把汗水,只觉得比跑了两趟朦胧山还累。
朱敛真是欠削,戴了顶斗笠有用啊。
只是埋怨过后,陈平安以坐桩之式坐在剑仙之上,会心而笑。
说到底,还是将鸾鸾当做了小孩子来着。小孩子喜欢某个,就像喜欢一串糖葫芦,一块糕点,喜欢岂会不是真喜欢?但其实并不是真正的男
之
,更多还是依赖、信任,以及当年那场机缘巧合之下的悲欢相通吧。
而这样被喜欢,净单纯,又有什么不好的呢?
哪怕将来不被喜欢了,小姑娘有了真正心仪的男子,其实又是另一种美好。
陈平安朗声道:“走!去往更高处!”
脚下那把剑仙,却是一个急急下坠。
在彩衣国和梳水国接壤的一条山野小路上。
一袭青衫背着一只大竹箱,手持一根随便劈砍出来的粗糙行山杖,缓缓而行。已经步行百余里山路,最终在夜幕中走一座
败古寺,满是蛛网,佛家四大天王像依旧一如当年,摔倒在地,依旧会有一阵阵穿堂风时不时吹
古寺,
气森森。
年轻生起一堆篝火,然后闭上眼睛,打着瞌睡,似乎是担心书上写的
魅鬼怪会出现,想睡又不敢真正睡去。
约莫子时过后,有莺莺燕燕的欢声笑语响起,由远及近。
好似负笈游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