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的压岁钱嘛。
随着龙泉郡升州,落魄山附近便多出了一个来自藩属黄庭国的新刺史,州城隍也有了,而那处悬挂“秀水高风”匾额的府邸,顾氏阴按功升迁,好像一步登天,成为了大骊旧北岳的山君,而那个嫁衣女鬼也重返自家府邸,深居简出,只有绣花江水偶尔会拜访一二。
大骊旧五岳的五尊山,其中四尊都被调离山头,去往宝瓶洲别处占据某座山岳,所以除了籍籍无名的那个顾氏阴,还有三个大骊本土山劳苦功高,得到了按部就班的升迁,哪怕不是五岳正,可也已经成为了仅在新五岳之下的宝瓶洲第一流山君祇。
北岳魏檗,已经开始闭关。披云山一带,戒备森严。
大骊朝廷对此事无比看重,除了圣人阮邛,甚至专程让许弱赶来护卫魏檗破境。
落魄山上,朱敛跟郑大风下着棋,青衣小童先前看了会儿棋局,越看越犯困,便趴在石桌旁边呼呼大睡,流了一桌子的口水,郑大风便按住那颗脑袋,手腕一拧,让陈灵均的脸颊擦拭干净口水,再将脑袋推得离棋盘远一点。
朱敛揉着下巴,缓缓道:“哪怕算上魏檗破境后,再办一场夜游宴,还是有不小的缺口啊。”
郑大风说道:“实在不行,就给咱们那个游山玩水的山主寄一封信过去,要他掏出点宝贝贴补家用,我就不信了,在北俱芦洲逛荡了这么久,连漂亮女子都能给他拐骗到宝瓶洲,他兜里会没点盈余?”
朱敛笑道:“大风兄弟,你字写得可漂亮,那叫一个赏心悦目,就由你来写这封信吧,我家少爷瞧见了,心情也能好些。”
陈灵均对面肩并肩坐着两个小丫头,黑衣小姑娘周米粒和粉裙女童陈如初。周米粒立即咳嗽了一声。
郑大风转头望去,故作震惊道:“这头大水怪,来自何方?!”
周米粒双臂环胸:“巧了,也是来自北俱芦洲,是一个叫哑巴湖的地儿!”
竹楼那边砰然作响。
郑大风眼皮子一跳,大义凛然道:“下棋下棋,钱财一事,听天由命,随缘随缘。”
周米粒耷拉着脑袋,陈如初轻轻递过去手掌,掌心放满了瓜子。周米粒摇摇头,没有什么胃口。
陈如初告辞一声,收起了瓜子,然后带着周米粒一起跑去竹楼那边。估摸着再过小半个时辰,二楼那边的动静就停歇了。每天都这样。她需要和周米粒一起先烧好水,然后去二楼背人。
这天夜幕里,裴钱在屋子里边龇牙咧嘴了半天,蹦蹦跳跳,舒展筋骨后,这才假装一脸清气爽地走出一楼,陈如初和周米粒坐在门口两把小竹椅上。
裴钱伸手一抓,就将周米粒手中那根行山杖抓在自己手中。
周米粒哇了一声,开始鼓掌,两眼放光:“功大成!”
裴钱点点头:“二楼那老头儿也觉得是如此,说他不是明天就是后天,撑死了大后天,兴许就无法传授我更多的拳法了。说这话的时候,那叫一个老泪纵横呀,不过那双浑浊老花眼当中,又充满了后生可畏的目光……”
二楼崔诚呵呵笑道:“大半夜练拳,是不是也不错?”
裴钱怒道:“周米粒,瞎胡说啥呢,练拳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吗?!”
周米粒皱着脸,委屈道:“我错了。”
裴钱偷偷竖起大拇指,有担当。不愧是骑龙巷压岁铺子的右护法,忠心耿耿。那头整天就知道上蹿下跳的左护法,就很欠揍了。
崔诚说道:“还不滚去帮着岑鸳机喂点拳?”
裴钱哦了一声,走到空地上,抬头问道:“那我出几分力?”
崔诚说道:“看自己心情。”
裴钱想了想,皱紧眉头,开始很认真地考虑这个问题。
这老头儿真是焉儿坏,喂个锤儿的拳,还不是想着让岑鸳机揍自己?
崔诚说道:“不管你心情如何,再不滚远点,反正我是心情不会太好。”
裴钱哀叹一声,朝竹楼二楼使劲做了个鬼脸,一番无声无息的张牙舞爪过后,将那根行山杖轻轻抛给周米粒。
只见她一手负后,一手轻轻握拳,脚踝一拧,砰然一声,地上尘土飞扬,身形去如青烟。
岑鸳机正在落魄山的那条台阶上走桩练拳。骤然之间,她心弦紧绷,转头望去,有人一拳在她额头处轻轻一碰,然后身形擦肩而过,转瞬即逝。
岑鸳机大汗淋漓,望向那道身影消失的地方,是一个熟悉的纤细身影。裴钱一脚站在松树高高的纤细枝头,一脚踩在自己脚背上。
岑鸳机知道裴钱最近一直在二楼那边练拳。可是这个黑炭小丫头,练拳才几天?
裴钱一本正经道:“岑姐姐,刚才是跟你打招呼,接下来帮你喂拳,你可不许对我下重手。你岁数大,练拳久,个儿高,让着我点。”
岑鸳机深吸一口气,摆开一个拳架,沉声道:“请!”
如临大敌。
裴钱便有些心慌,弄啥呢,咱们你来我往,学他大白鹅,走个样子就行了啊。
裴钱犹豫了一下,赶紧拈出一张符箓,贴在自己额头,先给自己壮壮胆。
看样子得认真才行了,不然被岑鸳机一拳打个半死咋办?裴钱无比清楚,这个岑姐姐每天练拳十分用心,昼夜不停,山上山下来回走,老厨子总说这才是练拳之人该有的坚韧心性。
裴钱脚尖一点,脚下树枝弯出一个巨大弧度却偏不折断,然后当裴钱脚尖劲道一空,树枝瞬间一弹,裴钱便凭空没了身影。
岑鸳机一个愣工夫,下一刻就被人一拳击中后背,往山下坠去。在空中又被人一肘打在了背脊之上。岑鸳机猛然摔在台阶上,身躯重重一弹,然后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裴钱飘落在地,蹲在一边,满头大汗,狠狠抹了把脸,到底咋个回事呢?
朱敛和郑大风站在台阶上,面面相觑。
裴钱赶紧抚了抚额头上的符箓,一手悄悄推了推岑鸳机,一边转头大声道:“天地良心!真不关我的事,是岑鸳机自己摔晕了!我扶不住啊!”
一艘路过云上城即将到达龙宫洞天的渡船上,陈平安一袭青衫,背着那把剑仙,斜挎包裹,趴在栏杆上。
过不了多久,他就可以练到两百万拳了。只是不知道骑龙巷那边,裴钱在学塾读书读得如何了,在铺子里边帮着做买卖挣钱,会不会耽误抄书,还有跟那哑巴湖的大水怪处不处得来。
渡船沿途见闻又有那怪怪之处。
有一群彩衣女子修士,在一座云海下荡秋千,她们的欢声笑语惹来渡船上许多男子修士的大声吆喝,本就是此次擦肩而过,便会今生不见,他们的言语就有些荤素不忌。结果云海之中缓缓探出一只巨大的蛟龙头颅,吓得船上许多修士呆若木鸡。那头并非真正蛟龙的玄妙存在,以头颅轻轻撞在渡船尾巴上,渡船越发去势如箭矢。
陈平安记下了这幅画面,返回客房,继续做一件寻常事。
自倒悬山到达桐叶洲后,跟陆抬分别,陈平安误入藕花福地,带着裴钱和画卷四人一起离开那座道观,陈平安便开始写一些山水见闻。凭借记忆,从离开倒悬山开始,认识陆抬,到达桐叶洲,走过扶乩宗喊天街,一直写到了今天北俱芦洲的云中蛟龙推渡船。
桌上纸张分两份,被陈平安分成了初稿本和抄录本,草稿会有涂抹和修改,反复斟酌推敲,就像一封没有寄出去的信,只是这封信,写着写着便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