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都要在祖师堂兴师问罪,谁的面子都不给。如果这招不管用,他便会苦着脸说自己在披麻宗最是没地位,谁跟他要钱,都嗓门大,不给,就要翻脸,一个个不是仗着修为高,就是仗着辈分高,还有些更不要脸的,仗着自己辈分低修为低,都能闹事。
反正听韦雨松的牢骚诉苦,好像整座披麻宗,就数他韦雨松最不是个东西,说话最不管用。
陈平安没辙了,轻轻放下茶杯,咳嗽一声。
正打着哈欠的崔东山立即正襟危坐,说道:“木衣山护山大阵一事,其实还有改善的余地。”
韦雨松立刻一拍桌子,决断道:“全部按照陈公子的说法,就这么定了!”
陈平安满脸诚意,问道:“会不会让披麻宗难做人?”
韦雨松大义凛然道:“开什么玩笑?披麻宗只要是跟钱有关的事情,别说是竺宗主,天王老子都管不着我韦雨松!”
陈平安故作恍然,笑着点头。
韦雨松笑容不变。
果然是同道中人。
韦雨松与晏肃、庞山岭一起离开。韦雨松非要与崔道友叙旧,崔东山只好跟着去了。
只剩下陈平安与庞兰溪。
庞兰溪落座后,轻声道:“陈先生,这位崔前辈,真是你的学生吗?”
陈平安点点头,道:“觉得不像,也很正常。”
庞兰溪欲言又止。
陈平安笑道:“要是开口求人,难以启齿,那就……”
陈平安不再说话,抬起双手,比画了一下。庞兰溪立即看懂了,是那廊填本女图。
庞兰溪匆匆御风离去,又匆匆返回宅院,将两只木匣放在桌上。除此之外,还有一封从云上城寄来的信,收信人是他庞兰溪,转交“陈好人”。
陈平安收信入袖,笑道:“现在是不是有底气说话了?”
庞兰溪小声道:“陈先生,我有些担心。”
陈平安心中了然。庞兰溪是一个不用担心修行的少年,山上少年忧愁,愁不在修道,那就只能是愁宗门存亡兴衰了,而披麻宗谈不上有此隐忧,或者说一直隐患重重,所有修士反而都已习惯了,那么他的愁就只剩下那件事了。
陈平安笑道:“你先说说看,我再来帮你分析分析。”
庞兰溪便说了那些事情,其实也没什么事情,只是些少年的懵懂情思,绕山绕水。
陈平安听过之后,想了想,忍住笑,说道:“放心吧,你喜欢的姑娘,肯定不会见异思迁,转去喜欢崔东山,而且崔东山也看不上你的心爱姑娘。”
庞兰溪涨红了脸,恼火万分道:“陈先生,我可要生气了啊,什么叫作崔东山看不上她?”
陈先生怎么这么不会说话呢!以前不是这样啊。
陈平安忍不住笑了起来。
庞兰溪想着想着,挠挠头,有些赧颜,那个心结便没了。
不仅如此,少年内心深处还是有些愤愤不平,觉得自己一定要好好修行,一定要让她知道,她喜欢自己,绝对没有看错人,一辈子都不会后悔。
陈平安说道:“那个姑娘喜欢你,不是因为你是修道天才。但是如果你能够证明自己是真正的修道天才,那么喜欢你的姑娘,会更加高兴。为你高兴,然后她自己也就高兴了。”
庞兰溪轻声问道:“是这样的吗?”
陈平安点头道:“是这样的,这件事,我无比确定。”
庞兰溪趴在桌上,怔怔出。
陈平安打开木匣,取出一卷女图,摊放在桌上,细细打量,不愧是庞山岭的得意之作。
庞兰溪突然问道:“陈先生,一定有很多姑娘喜欢你吧?”
陈平安缓缓收起女图,摇头道:“没有的事。”
庞兰溪摇摇头道:“我不信。”
陈平安打开徐杏酒的那封信,信里言简意赅,说了些云上城的近况,再就是说已经准备好了,只等刘先生问剑成功,就会再拜访一趟太徽剑宗,这一次是下山历练,北至太徽剑宗,南到骸骨滩。
陈平安看过了信,说道:“我有个朋友,就是写信人——云上城徐杏酒,以后他可能会来这边游历,你如果有空,可以帮我招待一下,如果忙,就无须刻意分心。这不是客套话。不是我的朋友,就一定会是你的朋友,所以不用强求。”
庞兰溪点头答应下来道:“好的,那我回头寄封信去云上城,先约好。能不能成为朋友,到时候见了面再说。”
陈先生的朋友,肯定值得结交。
就像先前陈先生与韦师兄谈论春露圃,庞兰溪虽然不谙庶务,但是多少了解披麻宗对春露圃的态度,谈不上看不起,但绝对称不上朋友,就只是生意往来,毕竟春露圃的铜臭味,重了点,而披麻宗修士,对这些,是不太喜欢的,所以春露圃这么多年来,一直想要孝敬孝敬韦雨松,却又不敢表现得太过火。再者,管着春露圃渡船的宋兰樵,在元婴境韦雨松面前,说话都不太利索,毕竟韦雨松在披麻宗,地位超然,是出了名的难讲话。
可是当陈先生开口,要三家势力一起做跨洲生意后,庞兰溪发现韦师兄立刻就松了口,根本没有拒绝的意思。
庞兰溪觉得这也是自己需要向陈先生学习的地方。
为人处世,学问很大。
陈平安最后说道:“你知不知道,当你为崔东山而忧心的时候,其实你喜欢的姑娘,便是最开心的时候,所以笑容才会比往常多些,这是因为她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你的紧张。”
庞兰溪转忧为喜,笑容灿烂。
陈平安笑道:“还愣着干什么,假公济私一回,去山下见她啊。”
庞兰溪站起身,道:“早知道就多给陈先生讨要一套女图了。”
少年离去,陈平安独坐。
许久,崔东山晃荡着两只大袖子,进入院子。看到先生身前的桌上,摆放了一块青砖,崔东山便有些心慌,立即停步,站在原地,苦着脸道:“先生,裴钱习武,我事先半点不知情啊,是朱敛和郑大风、魏檗这仨,知情不报,瞒着先生,与学生半枚铜钱关系没有啊!”
陈平安没好气道:“跟这事没关系,冤有头债有主,我不找你的麻烦。”
崔东山立即笑开了花,道:“如果先生要教训他们仨,学生可以出力。”
陈平安没搭理他这茬,指了指那块尚未完整炼化掉水运、道意的道观青砖,说道:“这种青砖,我一共收拢了三十六块,以后打算把它们铺在落魄山地上,给我、裴钱、朱敛、郑大风、卢白象、岑鸳机六人练习拳桩。”
崔东山如丧考妣,伸出右手,与一根左手指头,左看看右看看,哀号道:“先生,我呢我呢?我是先生的得意弟子啊!”
陈平安无奈道:“我那份,送给你。”
崔东山这才伸出两根手指,揉了揉眼角,笑道:“伤心的泪水,成了喜悦的热泪,先生真是来之笔。”
陈平安斜眼看他,崔东山老老实实坐下。
陈平安将那块青砖推过去,道:“你字写得好,我方才想起此事,便想让你写些讨喜的言语,刻在青砖反面,到时候就我们两个偷偷铺青砖,不让任何人瞧见。说不定将来某天,给谁无意间看到了,便是一个小小的意外。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觉得好玩。”
崔东山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盘腿坐在石凳上,身体前倾,趴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