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秘本也只是来见自己即将消散的故人最后一眼,也没打算在蜀中久留,因此第二天就带着霍坚又回老宅来了。
还是那个圆脸的侍女接待他们,她已经发现这个有些高傲的女客是自己最崇拜的家的故人了,忍不住一直用亮晶晶的眼偷觑辛秘侧脸。
“……”对凡人容忍度不高的辛秘在她看第二眼的时候就倏地扭头,挑着眉毛看回去:“作甚一直看我?”
小姑娘的圆脸涨得通红,吭巴了一声,连连摆手:“奴婢不、不曾……”
她辩解的话被打断了,身后会客厅的帘子被一只素白细瘦的手掀开,唐锦轻描淡写的面孔出现在帘子后,唇色淡淡:“怎地,你竟会怕别人看你?”
辛秘眼一转,跟她对上视线,笑嘻嘻的:“我生的美艳,看便光明正大地看啊。”
唐锦:“……”
这狐狸还是一如既往的臭屁,这些年更是被族人宠得无法无天了,她简直没眼看:“有没有一种可能,她是发现你昨天烧了我的房子才一直看你呢?”
圆脸侍女一愣,看看家不似开玩笑的脸,再看看辛秘理直气壮一点都不心虚的表情,呆呆地“诶”了一声:“啊?……烧房子?”
不过在场几人也不在意她到底知不知道了,就连唐锦也心知侍女根本没发现,只是单纯借她的口谴责辛秘罢了。
狐却一点都不心虚:“进入唐氏,这群山和古宅不都在你的‘眼’之下吗?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做了什么,那竹屋难道你还会住?”
第一次知道后山竟然在唐氏家的监控之下的霍坚:“……”
他愣住,带着难言的表情抬头,色复杂地盯着辛秘挺拔秀气、毫不心虚的背影,又有那种说不出话的尴尬了。
最尴尬的是在场四人,一人不知情,两人知情但不在乎,坐立不安的只有他自己。
唐锦还是几乎没有凡人心性欲望的明,也没什么羞耻心,她对这种繁衍的行为没什么忌讳,丝毫体谅不了霍坚的羞涩。
辛秘虽然已经是凡人了,也熟读各类圣贤书,但她……本质里还是乖张任性的,若她一生下来便是凡人,只怕也是什么魔教妖女之类的角色,更不觉得自己追求身体的快乐有什么不好了。
这种事是不好放到台面上做,但她和霍坚不是悄悄来的吗?被唐锦知道又怎么了,还不是唐锦自己眼睛看得太远。
两个不算人的女人一串绵里藏针的唇枪舌战。
“即使我不住,那也是我唐氏的竹屋,你又有什么资格说烧就烧?”
“可笑,昨日晚间,那么长的队伍进入古宅地界,你当我没看到吗?除了几车的竹子,剩下的怕都是白银吧,那些白银无非就是在你这里买我任性妄为的资本,怎么,不够一栋竹楼?”
“是白银没错,但钱财身外之物,我又半点用不到你们辛氏的财,又与我何干?”
“哦?你身上穿的锦袍,这买来的珍贵异域花朵,还有你这里这一大帮子人,吃的米粮,喝的琼浆,哪一点又不用钱了?”
“……是要用钱,但那都是本家以前供给我的,你辛氏的车队昨日才来。”
“大话这么多,钱你收了吗?”
“收是收了,但我不该收吗?接下你这个烫手山芋。”
“收了不就是了,那些钱就是为我行事付账的,不够买下我昨天烧的那所竹楼吗?”
“……”
话题又绕回来了,唐锦不善口舌,被精于此道的辛秘绕得噎住,细长丹凤眼都睁大了,看着狐平淡带笑的脸一阵沉默。
霍坚也沉默了,抿着唇站在辛秘后面装雕像。
他就说……辛秘往日也很有分寸的,怎么傍晚时远远看到山下来了一队马车之后沉思了一会,晚上到竹楼里之后就开始鼓着劲儿拉他胡闹了。
清晨起来,他本来还准备撸起袖子大干一场把所有的痕迹都清理得干干净净呢,结果辛秘睡眼惺忪地扯住他,让他准备一把火就完事了。
“别问为什么,现在给你解释不懂,一会儿就知道了。”她不耐烦地半阖着眼睛,不想和他说话,强硬极了。
现在想来,八成是猜到辛梓这次动了不小的手笔,又因为那些定好的契书上没提到的钱财而生闷气,所以专门烧唐锦房子给她添堵的。
——至于那场胡搞,房子都要烧了,在里面乱来一下又怎么了。
霍坚有些迷茫地发现自己越来越懂辛秘的古怪脾气了……一时分辨不出来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辛秘和唐锦还在大眼瞪小眼,圆脸侍女迷迷糊糊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知道两位大人物在打什么哑谜。
“罢了,我说不过你。”
那房子她根本不住,烧了就烧了吧,也就是心里烦一会,应付本家那些老头老太太费些口舌,编些理由不让他们知道自己和辛氏的家扯上了关系……没关系,这些麻烦都没关系,也只是耽误一会儿她睡觉,只要辛秘这个大麻烦快滚就行了。
唐锦想想要有多少人来找她,要安排多少事,少睡多少觉,额头青筋迸起,最终还是率先竖起白旗:“看着你就烦。你们什么时候走,我给你们安排些人手,送你们到苗疆地界。”
辛秘赢得太轻松,也没什么趾高气扬的表情,平平淡淡一颔首,也带着霍坚去休息了。
男人向唐锦一拱手,临别时看了对方一眼,发现那张素淡秀丽,泼墨山水画般的面孔上竟然还有一丝微微的笑意。
“……”
他有些迷惑,想想辛秘对她使坏时的脸色,再想想亲口说出“唐锦快死了”那天夜里,辛秘那样动摇的模样,有些想不明白。
这些明之前的关系,也许称不上友谊,只是一份复杂的情感,真是外人所无法懂得的东西。
而她们都不善倾诉,甚至自己都弄不明白,长久的责任和家族,让她们不会主动产生什么羁绊,只能这样隔着风声擦肩而过。
但还好,霍坚又看回辛秘。她背影细细瘦瘦,衣袂飘飞,但脚步却是轻快的。
与旧日的故人见了一面,吵了几架,也许她自己都没发现,她前些日子里时常出的杂虑消散了许多。
唐锦虽然懒散,但手下还是有几个办事麻利的人,将近正午时,一个精悍短打的护卫模样的年轻人便来敲辛秘的门:“大人,可以出发了。”
辛秘托着下颌吃果子,没空应门,只用下颌示意霍坚去。
男人任劳任怨,顺从地打开了门,准备答复,只是一抬眼却有些发愣。
那年轻人低着头,半天没得到回音,抬头一看,也是一惊:“将军!”
这一声将军不像辛秘往日在床笫之间带着促狭和捉弄的“霍大将军”,充满着实打实的惊喜和信赖,还有久见故人的喜悦。
辛秘耳朵竖起,也向门口看过去了。
霍坚看着面前人,色有几分复杂,欣喜和怀念几番交错,有些犹豫,最终还是伸出手,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长高了。”
年轻人眼睛亮得像火苗,忍不住地咧开嘴笑,露出满口白牙:“啷个告诉我你们是来使坏嘞,早嗦是将军嘛,我就早点来噻……”
他一激动蹦出一口蜀地乡音,说得又快又急。
辛秘蹙了眉,没听懂,但是看看霍坚带着笑意的脸色,知道他听明白了,于是问道:“他说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