滂沱的山雨让他们在寨子里多停留了两天,即使第二日雨基本停了,族长也劝着商队歇息一日再上路,山中高处的积水会向下流淌,运气不好还会碰到山洪,还有外出觅食的野物,这是很危险的。
等他们正式离开这座苗寨,天色已经全然放晴。
“此去一别,山高水远,后会有期。”寨子里看过中原武侠话本的年轻人文绉绉地向商队道别。
大家都和气洋洋的,乐呵呵地挥手再见。
只有辛秘不太高兴,因为在第二个寨子里可谓是一点线索都没有得到,他们仍然是两眼一抹黑地上路。
好在走到孟塔山谷之后才需要考虑路线变动,前面还有好几座苗寨,只要不是像在这里一样全无线索,她一定能做出正确的判断。
……很可惜,过了两日他们到达了第叁座苗寨,一路上风波不行,波澜平平,商队众人顶着寨子里怀疑探究的目光在寨子最外侧驻扎下来,商队送上中原的特色礼物,书画文玩,多疑的族长细细打量过辛秘和辛宝的面孔,叼着烟枪吐了口气:“不曾听说过这样的传闻。”
接下来是第四座苗寨、第五座、第六座……
毫无进展,即使是稳重老练如辛宝,面孔都忍不住挂上了些许迟疑。
辛秘一丝一毫都不表现出来,只有夜深人静,霍坚替她守夜时,会听到她迟迟难以入眠的翻腾。
前往第七座苗寨的路上花了点功夫,绕开了一座高耸入云的断崖,又绕过一片大湖,路上遇到了一小群野狼,有一个护卫伤得挺重,昏昏沉沉地伏在马背上被驮着走。
这里已经与外界极为隔绝了,森林的面貌又发生了些变化,外圈的那些植物虽然也巨大蓬勃,但叶片多是浓郁的绿,热情茁壮,而在密林深处幽暗之地,这些植物又带了些异的诡谲,虫鸟怪叫嘶鸣,蛇类在泥土之下静谧爬行,茂密树冠遮蔽天日,林中小径昏黑得如同半醒的噩梦。
盘曲着像是骨骼一样扭曲的蕨类,绞杀粗硕古树的漆黑藤蔓,锐利嶙峋到一碰就会被划伤的尖锐树刺,鲜红色、一碰就会毙命的树蛙,会躲藏进动物尸体腹中,伺机向过路人喷吐毒汁的蜥蜴……这里的一切都是中原众人没见过的事物。
就连苗民护卫和向导在这里都安静谨慎了许多。
那个向导直言不讳:“我很少来这里,我是跟汉人打交道的外寨人,不喜欢内寨的林子,如果不是你们这次带的人多,我也不会跟着进来,一个人在这里很难保命的。”
“而且,内寨人不喜欢汉人,也不喜欢我们外寨的人,我以前跟着别的商队来过几次,十年里大概也就……五次吧,他们的人都不一定认识我。”他补充说。
真正接近第七座寨子时,寨里的苗民身体力行地证明了这一点。
在前方探路的小队护卫骤然遭到了伏击,四人小队有叁人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就被茂密树丛中射出的吹箭刺入后颈,突兀地倒下。
唯有一人没有因为天气炎热而贸然解开后颈的皮甲,骨针被挡了一下,这护卫大惊,立马吹响了胸口的骨笛。
这骨笛是第二座苗寨的族长赠予的,在叶片遮掩的茂密山林中,靠声音来传递消息才是最快的方法。
护卫们训练有素地排好了阵型,叁叁两两结作一队,半是分散半是包拢地守卫着队伍最中心的辛宝和辛秘,整个队伍有条不紊地向发出哨声的地方前进,救援队友。
这次不止辛秘没有察觉到远处的动静,就连霍坚都没有发现有伏击者。这些丛林里的猎手千百年来一直在这片秘的森林中挣扎求生,祖祖辈辈都袭承着最敏锐最冷酷的潜伏杀招,呼吸融入山林,脚步化进泥土,他们是真正的山林之子。
好在,这里还是孟塔山谷前,他们还不算真正仇视汉人,冷酷残忍的黑苗。
商队一行人小心翼翼地拨开黑黢黢的叶片,前方整整齐齐地扔着四个人,都面色惨白五花大绑,唯一醒着的一个看到他们之后双眼瞪大,被打得青紫的脸上露出急色。
接着灌木之后传来了进攻的哨声,十数人、或许是数十人在林梢出现了,他们都穿着无臂的贴身皮甲,露出精瘦有力的蜜色双臂,其上盘曲着密密麻麻的黑色纹身,头上缠着黑布,一张张面目冷峻的脸盯着他们,刀间、弓箭亦是做好了准备,向着商队众人。
一人从矮树枝干上跳下,身体轻盈落地无声。
他看起来像是这队人马的领头人,不仅双臂一直到手腕都有乌黑的密集纹身,就连下半张脸上都细细纹了一些,这让他看起来仿佛带了半张面罩,更显得露在外面的面孔阴鸷吓人。
青年锐利的目光细细扫过护卫的姿势,他们的武器,接着看过落在队伍后方驼货的马匹,最后眼一收,看向被保护在最中间的辛宝和辛秘。
他张口,说了句很难理解的话。
这话语不管是腔调还是用词都跟苗民向导嘴里的略有不同,山林阻隔了人文,就连同一时代的语言,都会有细微的差别。
好在向导还是听得懂的,他擦着汗从护卫身后冒头,看了看辛宝的眼色,小声应答,接上了青年的话。
青年的眼“咻”地锁定在他身上,似是认出了这个时常带着中原人跑进山里的外寨人,色松缓了一些,又出声向他说了些什么。
向导又擦了擦自己紧张过度流下的汗,磕磕巴巴地回答。然后那纹身青年看着他,向辛宝的方向挑了挑下巴,一副让他传话的样子。
只是这话不是什么好话。
“乌叔盖问我们是来干什么的,卖东西的吗?我回答是,然后他问我主人家是从哪里来的,就这些人吗?后面还有没有带着别的兵,我回答我不清楚,但一路上只见了这些,在前面的寨子都很好地做了买卖,然后……”
向导眼转来转去,有些紧张:“乌叔盖说,他们要扣着你们的这四个人,在你们交易完离开时再还给你们。”
这是要保留人质了。
辛宝拧眉,与辛秘对视一眼。
这些人很警惕,也很排斥,但好在四个护卫看起来只是受了些皮外伤,那叁人也只是晕了过去,胸口还在起伏,性命无虞。
现在商队众人在荒无人烟的山林中,又必须得向前……他们没有选择。
确认了眼,辛宝向向导点了点头:“告诉他,我们答应了,但他们不能再伤害商队的人,我们不会率先动手,但我们一定会反击。”
向导期期艾艾地咕噜了一大堆,向那个叫乌叔盖的青年猎手传话,后者冷笑了一下,下颌的纹身随着皮肉伸展冰冷浮动,有种诡异的可怖。
他转身带路,吹了几个绵长婉转的口哨,树梢上警戒的苗民猎手们才收起了弓箭,重新隐没在树丛里。
两个强壮的青年拨开灌木,跟随在乌叔盖身后。他们身上的纹身也很多,双臂纹得满满的,脖颈处也有,只是不像乌叔盖那样绵延到了脸上。
周遭的猎手们潜伏在林间时简直是无声无息的,辛秘屏住呼吸细细感知,才能听到一些细微的脚步声和叶片摩擦声,只是这些声音比风声还要轻细,如果不是知道有人跟着,他们很难察觉。
“这个人,你有把握制服吗?”她小声地问霍坚。
男人沉吟了一会儿:“苗民们的武学路子与中原并不相同,我接触甚少。只是看他气息与体质,于轻身功夫和箭术一道一定是个好手,若与我硬碰硬,我有八成把握拿下,但他熟悉山林,若想逃离,我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