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福晋迟疑了一下,还是顺着她的眼示意坐下。
娜仁又道:“我阿布额吉只我一个儿,你知道吧?”
“是,老国公夫育有三个儿子,却只有娘娘一
,因此对娘娘
若珍宝、百般疼
,三位大
……待娘娘也是万分呵护周全。可惜……安欢她们却没有娘娘这个福气。”因其勒莫格已经从朝廷请辞,但她一时也不知该如何称呼,便姑且没有再改那三位大
的称呼。
言之此处,大福晋面上落寞之色难掩,却叫娜仁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
娜仁缓缓道:“我想说与你的并不是这个。我五六岁上便了宫,彼时先帝尚且在世,当今皇帝都还小呢。我最初养在坤宁宫,也就是如今的太后身边,后来太皇太后又将我要去了慈宁宫。一气长到十几岁,寄
篱下,太皇太后和太后虽然疼我,可到底这内宫之中,规矩森严,每一步走来都要小心谨慎,唯恐行差就错,误了一家
命。”
她说起这话,面上流露出几分唏嘘之色。
大福晋听得茫然,却见娜仁转瞬变换了,面带笑意宛如骄阳一般,一身不折傲骨,满面贵
骄矜。
“可我从未怕过、从未畏缩过、也从未想过摧眉折腰颜媚骨,低着
向上爬。”一时之间,大福晋仿佛见到娜仁眸中迸发出亮光,灼灼耀眼。
她逆光坐着,半张脸隐没在影中,唯有一双眼眸,亮到使
无法忽视。
大福晋呼吸下意识地都滞住了,听着娜仁继续道:“这是我阿布和额吉给我的底气,我在家中时未曾委屈,养成的骄傲足够支撑我走过许多许多年,同样,幼年时享受到的疼与呵护,也足够温暖我许多许多年。”
娜仁看着大福晋,眸光幽,“皎皎在闺中时,我对她万般疼
,因为我知道她总有一
要嫁为
,这个世道对
子有太多太多的不公,她
后定然要经历诸多的磨难,我希望我给她的
,能够支撑着她,叫她永远抬
挺胸,优雅骄傲地走下去。”
大福晋隐隐约约猜想到娜仁要与她说些什么,不自觉地凝,更加专注地细听娜仁所言。
“说句你不愿意听,我也不愿意承认的。这几个孩,八成是要抚蒙的。”娜仁
平静,又带着淡淡的惋惜,“皇家宗室之
,生来的路便被注定了,若是由胤禔出面不愿
儿远嫁,也不可能各个都留住。”
大福晋闻言,心中一涩,低着呐呐应道:“是,您说的有理。”
“那么在她们在家中的这十几年里,你和胤禔要做的,便是给予她们足够多的关,教导她们成长得最够坚强,能够抗住蒙古的凌冽寒风。”娜仁沉声缓缓道:“事有缓急轻重,胤禔更多心思放在朝堂上,你在家中,便要多用心教养孩子们。同样也是这个道理,你自己要拿捏好轻重,把那些其实并不是十分紧要的
事放下,安安心心地,过好自己的
子,教好自己的孩子,养好自己的身子,比什么都重要。”
她难得有这样语重心长的时候,大福晋也确实听进去了,也就是因为听进去了,才忍不住嘴唇嗫嚅几下,微声道:“可媳如何能不在意呢。……您不是来……”
“老祖宗是叫我查查究竟是怎么了,有罪的罚,受委屈的赏。可我今并不打算直接一一办
净,那样只是得一时的清静,以贤妃的心
,这委屈她可不会白吃下去。”娜仁注视着她,镇定地道:“我今天说给你的话,全部出自肺腑,没有一句是为了敲打你,你听着。”
大福晋端正肃容,“媳谨遵皇贵妃娘娘教诲。”
“生阿哥还是生格格,都在于命,强求不来。你与胤禔感好,那便不要着急,好生补养你的身子,虽然你正值青年,可前些年连续生产,难免伤了元气,若是此时非要拼着怀胎生产,只怕伤身,导致寿元不久。你不要觉着我这话是在吓你,回
你找个可信的太医或大夫,一问便知。”
“这一回贤妃的打算是太不像话了,既然你知道想法子,证明你还没昏了,我帮你挡回去,以后你也不用担心贤妃有类似的手段,这是我能和你保证的。”
其实寻常的,娜仁是不会做到这个地步的,她能为大福晋考虑至此,不过是看她和大阿哥的感
甚好,大阿哥愿意为了她考虑,她也愿意为了大阿哥待贤妃处处恭顺,忍气吞声。这样的感
,在宫中实在是太难得了。
还有四个孩子。
若是大福晋一念之差行将就错,或者为了拼个阿哥伤了身子,四个小格格往后的子只怕不好过。
娜仁一时动了恻隐之心,不免多说两句,“你看我在这宫中几十年,膝下正经算来,只有皎皎一个儿,留恒是我养着的,可他又正经阿玛额娘在,等到了年岁出了宫,也不能如他的堂兄弟们一般时常回宫探望。皎皎呢,如今是心怀四海,也留不住了。我看着倒成了孤家寡
,可我没觉着有什么。
当年膝下无子,我不觉着有什么,如今眼见未来身畔无,我也未觉着有什么。
说
子一生,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乃至定理。可我觉着那分明是世间最荒谬的浑话!凡是信了的
子,多少是不大聪明。
的一生,最紧要的不是活旁
,而是活自己。若是
活几十年,只知道为男
而活,那恕我直言,她母亲十月怀胎把她带到这世上也是白受苦遭罪了!”
她这话说得狠极了,大福晋心底最处的某个地方好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用力地戳了一下,呼吸一紧,猛地抬起
看向娜仁。
然后大福晋也知道自己反应过于激烈,匆匆捧起茶钟饮了茶,掩饰自己方才不大优雅端庄的举动。
娜仁脸上却猛地绽放出笑意来,她知道,她把大福晋说动了。
其实谁又生来就觉着依附于,一生做一株缠绕于大树的
萝藤蔓是一件好事呢?
即便大福晋自幼受父母疼,即便她如今与大阿哥感
甚好,午夜梦回间,她是否也会怀疑自己如今的生活都不过是空中楼阁,生得虚浮,没有半分底气。
但这样的想法也只是一瞬间,很快她又会安慰自己,她的出身好,大阿哥即便有一与她陌路,也会看在她家里的份上对她敬重有加,便如她知道的许多位贵夫
那般,从此把握着丈夫的敬重、拿捏着家中的中馈,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地过一生。
但那样的生活真的有意思吗?大福晋扪心自问,然后沉默许久。
她沉默着,娜仁也没有出声,镇静地坐在那里品茶,态颇为轻松悠闲。
良久之后,大福晋抬起,向娜仁道:“我明白了,您放心。”
她没有自称“媳”或是“儿臣”,而是很平静地自称为“我”;也没有称呼娜仁为“慧娘娘”或是“皇贵妃”,而是眸中带着笑,唤娜仁为“您”。
娜仁一面笑,一面想,或许冥冥之中,已经有什么被改变了。
说命数天定,可她从不那么觉得。若是将
生种种尽归于天,那
生在世所有的努力拼搏岂不都只是无用的动作?若是能够将一切都推在天命上,那因自己不努力而失去的东西,是不是也可以理直气壮地叹一声“失之我命”。
那又有什么意思?
她从来都知道,得到得益于努力,失去则是因为做得不够。
或许有一些在自己努力之外的因素,但那从来不是必然。
或者说,有的时候,那些所谓的“避免不了”,也是可以通过自身的努力来避免的。
不过全看各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