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东说:「不想饿死就去吃饭」于是我们就去吃饭。
平海的街道总是很干净,市区到处都是榆树。
我和韩东在街边一个破烂的小摊上吃两块钱一碗的牛肉面,尽管我们身上穿着几百块的白t恤和粗布裤子。
老板是个年轻人,留着拉渣的胡子,但依然掩不住年轻的面容。
他对我们说:「你们两个是刚高考结束吧?」韩东来了兴致,问:「你咋知道?」「嗯嗯,你们高三的学生脸上都是同一种表情,一看就明白」「哪种表情?」「啊,说不清楚的,总之一看就看出来了」韩东把脸凑到我面前,盯牢眼睛问:「我现在什么表情?」我头也没抬,一边吃面一边回答:「欠揍的表情」然后两个人开打,打完继续吃面。
我想,似乎和韩东在学校里几乎每天都会打架,就这么从高一,到毕业,一直打了三年。
那些草长莺飞的日子,好像浑身总憋着一股劲,无处发泄。
面还没吃完,杨刚的电话就来了。
韩东拿着手机嗯嗯啊啊了一会儿,然后就把电话挂了。
他坐在凳子上,翘来翘去如同个幼儿园小朋友:「你吃快点,他们在朝阳街的那家ktv里面等我们」我皱了皱眉头,说:「怎么又是这种乱七八糟的地方」然后匆匆扒了几口面后站了起来说:「走吧」离开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了,天空有些暗红色边的云彩,像是天堂失了火。
「你两个逼总算来了」杨刚看到我和韩东进来立刻跑过来。
我指了指和他刚才在一起的那群人,问:「都谁啊?」杨刚说:「我也不认识,好像是孟辰君的朋友」我点点头,说:「哦。
你英文考得怎么样?」杨刚踢了我一脚,说:「忘记告诉你我们刚定的条约了,谁讨论高考的事情,谁死」我张了张嘴,话到了嘴边却莫名其妙地消失,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那天孟辰君一直拿着话筒唱歌,后来干脆坐到点唱机前面不走了,直接拿着话筒,唱完一首再点下首。
韩东一直哇哇乱叫说受不了这个麦霸。
杨刚说:「看样子她是准备干翻四大天后啊」大家似乎都在尽情地释放压抑的情绪,啤酒一拉开就甩了满屋子的泡沫。
一群人上窜下跳地疯脱了形。
某某抓着话筒喊着「我是番茄」,然后地上躺了个人接了一句:「你好,很高兴见到你,我是黄瓜」唱到12点大家都累了,于是作鸟兽散。
剩下孟辰君杨刚我和韩东。
四个人望了望不知道去哪儿。
然后决定随便走走。
平海的夜晚,总是很安静,没有过多的霓虹和喧闹的人群。
这里的人大多过了11点就会秒遁。
毕竟,没有夜生活的西北小城,大抵如此。
四人走在大街上,踏着满城月光。
后来逛到街心公园,于是大家坐下来。
我和韩东头顶着头,躺在公园的躺椅上。
杨刚坐在我们旁边的那张椅子上,孟辰君有点累了,于是躺在他腿上睡觉。
杨刚靠过来,压着声音说:「你妈是不是唱评剧的严林?一直没来得及问你」我吸了吸鼻子,点点头,然后意识到光线太暗他看不到我点头。
于是马上说了句「嗯」。
很轻。
这货是夏资深福迷,号称中国柯南,信誓旦旦要用手中的笔墨向全世界的莫里亚蒂宣战。
据说父亲也是退伍军人,任职文体局某个部门一把手。
一中有太多的官宦子弟,差不多每个没心没肺背后都是一无既往地权势滔天。
当然,像我这种贫下中农算是少数异类。
「我应该见过你妈,不是在电视上」半响,这货才来了句。
「在哪」「陈伯伯家」路灯下一块阴影投在他的脸上,让他的面容隐没在黑暗里,只剩下眼睛里的微光。
文体局局长陈建军的故事家喻户晓,姥爷如是说,「这是个有胆识有魄力」的好干部。
「年轻有为,学识渊博,从当年知青中成长起来的孩子里面,这样敢想敢拼的领导人才时下可不多见了哟」。
很显然,母亲极少提及这个人,来自于那位新时代楷模的「英雄事迹」,大多都出自姥爷之口,所以我印象不深。
此刻从杨刚嘴里听闻母亲和陈建军交往如此缜密,让我没来由眉毛一跳。
这样的事情就如同听到比约克喜欢去卡拉ok唱《夫妻双双把家还》一样让人震撼。
闭上眼,各种景象纷至沓来:母亲隽冷如水的眼,还有月光下的健美胴体。
那跑动中跳跃的乳房、左右颠动的肥白宽臀、光洁的背部曲线、丰满结实的修长大腿……杨刚停了好像那么两三秒,然后这逼又吐出几个字:「想不到阿姨交谊舞跳得那么好」「滚」是韩东的声音,音节很高。
那天回到家时已经很晚,凌晨三点,气温开始下降,我感到有点冷。
周围闷热的暑气散去,大团大团略微带着寒意的水汽弥漫在御家花园。
空气里浮动着苦涩的流苏清香,好像所有人都睡着了。
打开家门,屋里安静的出,暮气沉沉。
父母卧室有没有人我不确定,甚至连他们回没回来我都不知道。
两者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同时出现在家里了,毕竟。
推开自己卧室的房门,把自己撂倒在床上,周遭无孔不入的忧郁把我瞬间包围。
高三时学校组织了大量的模考训练,基本上每次模考,我的成绩只能在全班中游徘徊。
因为报考志愿是在高考成绩公布之前,也就是高考完之后,学生要首先估计自己的分数,然后根据估分填报大学志愿,毫无办法。
母亲说,全国都这样,她高考的时候也是这样先估分再报志愿的。
那年时值西大在省内提前录招,使鬼差地,第一志愿我就填了西大,好歹也是西北为数不多的重点大学。
高考结束后,母亲才问我,考得怎么样。
我说,还行吧。
英语是我的短板,打从初一我就厌倦英语课。
身为高材生兼资深教师,母亲自然明白我的禀赋,只是说,尽力就行。
一中张榜公布成绩的日子,我记得很清楚。
那天天气特别的好,前一晚刚飘落点小雨,天高气爽。
学校选择在校内主干道旁边的宣传栏里,公布所有当年参加高考学生的成绩。
母亲非要陪我去看。
结果出来了,我的名字出现在所有该校参加高考学生名单中的25位。
成绩离估分差别不大,裸分612,与平时的模考成绩极为类似。
看完成绩后,母亲一句话没说。
但她把脸撇开的瞬间,我还是看到了她微红的眼睑和秋水明眸里泛起的水雾。
02年是多灾多难的一年,1月尼日利亚首都拉各斯大爆炸2000人丧生;4月国航客机在韩国釜山坠毁128人失联;5月紧接着北方航空公司一客机在大连湾海域失事112人遇难,月末台湾客机在澎湖附近海域发生空难死亡225人;6月鸡西矿务局发生特大瓦斯爆炸111人失去生命;7月俄罗斯客机与货机相撞造成74人见了马克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