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贺自己。
她饮牛似地喝下另半杯橙汁,长叹了口气。
「命运啊,」母亲也叹口气,随后瞥我一眼,「快吃,鸡都是你的」完了她捣捣老贺:「你呀,一点儿没变!」贺老师扭脸笑笑,丰唇抿了抿,母亲的手机却响了。
可能调成了震动,嗡嗡嗡的,有点刺耳。
母亲拿出手机,点点头,起身走了出去。
短高跟的叩地声使走廊变得空旷。
这下我只好独自应对老贺了。
她操起筷子说:「以前给你们说过吧?」我说:「啊?」「那个案子」「哦,说过」沉默片刻。
「你不吃藕片?平阳就这个有名了」我只好掇了两筷子。
「藏得挺深啊你?」「啊?」「啥时候知道的?」「也就五一那阵」我脱口而出,又觉得这么说不妥,脸瞬间涨得通红。
老贺也好不到哪儿去,没准跟小李在一块她脸都没这么红过。
秘而可怕的青春气息啊。
「我跟你妈最铁了那会儿」「要不是你妈开车,今儿个可得喝点儿」「你爸干啥的?」「剧团我在电视上瞅着了,你妈在学校就唱得好,就是环境不兴这个」「你属啥的?」无法想象老贺也可以如此唠叨,我倒宁愿跟她谈谈物权法草案。
好在母亲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我松口气,几乎要侧过身去。
它却又停了下来。
「喂」这次声音有点响,母亲再次走开。
我抬头看了老贺一眼,她说:「以后当律师啥样,瞅瞅你妈就知道了」话音刚落,母亲便推门而入,速度之快令人惊讶。
老贺说:「大忙人!」「那可不,」母亲笑了笑,捋捋头发,甚至长舒口气,「咦,你俩是不是都没吃啊?」打宾馆出来,母亲说她要和老贺说会儿话。
我说那我先走。
她看看表,说:「别走远,二十分钟后回来」我实在没地方去,只好跑校门口的马路牙子上喝了罐啤酒。
隔着铁栅栏,隐隐能看到她俩在垂柳下的长椅上坐着。
约莫过了半个钟头,母亲才来了电话。
于是我就往回走。
两人已行至雕塑西侧的甬道上。
见我过来,老贺便跨上了心爱的自行车。
我说:「贺老师再见」她笑着说:「别忘了论文」我这才发现自己大意轻敌了。
果然母亲问起论文。
我不晓得她知道多少,只好避重就轻地「如实相告」。
她说:「你是不是太吊儿郎当了?」我说:「哪有?」她说:「严林你听好了,其他我都由着你,学习上瞎搞我可饶不了你」她确实是这么说的,就站在校门口。
不知是平阳的风还是其他的什么让她眉头紧锁。
第一次,我发现自己比母亲高了那么多。
直到站在毕加索旁,我都没说一句话。
母亲捅我一肘子说:「咋,还生气了?」我确实没生气,于是我说:「我没生气」「德性,」母亲拉开车门:「上车」「干啥去?」「上去再说」她在我屁股上来了一巴掌。
为了证明自己没生气,我主动询问老贺跟她聊什么了。
母亲呸一声:「女人家的事儿,你个大老爷们瞎惦记啥?」片刻,她又小声嘀咕:「你贺老师都分手了,你也不给妈通个气儿」虽然知道不应该,我还是忍无可忍地笑了出来。
「你这人真是没一点同情心啊」母亲瞥了我几眼,脸蛋绷了又绷,终于噗嗤一声趴到了方向盘上。
科技市场在北二环,一来一回将近俩小时。
装了四台机,家用一台,剧团三台。
如你所料,上次母亲捎回两台,信息化时代嘛,办公效率确实能提升不少。
母亲问我要不要再整台笔记本,我赶紧摇头。
她问咋了。
我说用不着。
倒不是真用不着,而是众所周知在大学宿舍里电脑已是时间黑洞。
又不是搞工科的,打发无聊时光理应用些更高明的方法。
期间母亲接了好几个电话,完了说现在外出邀请越来越多,这半个月都十来个了。
「邀请多还不好?」「人都拿你当戏班子,无非是红白事儿、赶庙会,顶多有俩仨文化节,跟妈的初衷还差得远啊」我这才想起正事,遂问评剧学校的合同签了没。
「谈妥了,」母亲笑笑:「过几天在平海有个签约仪式」我不由松了口气,却又感到浑身轻飘飘的,什么也抓不住。
而头顶的阳光却生猛有力。
去范家祖宅的路上,陈瑶来了个电话。
她问我在哪儿。
我说车上,咋。
「令堂走了?」「还没」「噢」我想说「噢个屁」,她已挂了电话。
母亲问谁啊。
我说陈瑶。
她问咋了。
我说没事。
她白我一眼,好半会儿才哼了一声。
然而刚进大学城,我就看到了陈瑶。
她梳了个高马尾,穿一身白边紫叶连衣裙,仰脸站在路边摊的遮阳伞下。
四点光景,马路上没几个人,光溜溜的柏油路亮得像面镜子。
耀眼的风裹挟着地底的热气,扯得五花八门的塑料袋漫天飞舞。
这一切搞得陈瑶分外古怪。
我只好靠了一声。
母亲和陈瑶的历史性会晤已过去十五分钟,我还是有点紧张——我是说我比陈瑶还要紧张。
后者已经可以在母亲面前收放自如了。
她吸着雪碧,口齿伶俐地谈着自己的专业,仿佛真的攥了把名曰大数据的针,即刻就可以在你脑门上搞一下。
现场验收,不甜不要钱。
她说的那些名词,那些花花道道,我都闻所末闻,母亲却听得津津有味。
我实在无话可说,除非老天爷允许我抽根烟。
母亲停好车后,第一件事就是和陈瑶握手。
她说姑娘真漂亮,陈瑶就红了脸。
当然,也没准是太阳晒红的。
随后我们就找了个冷饮店坐下。
我快速地干掉一罐啤酒后,只好又要了一瓶可乐。
俩女士则慢条斯理,细水长流。
母亲问了问籍贯,又问了问专业。
虽然这些信息我早给她碎片化地呈报过。
关于家人母亲却不去问,不知是出于礼貌还是谨慎。
两瓶雪碧见底后,母亲看了眼外面的太阳,表达了她想请陈瑶吃饭的愿望。
当然,时间上不大对头,于是陈瑶就笑了笑。
她穿着平底凉鞋的脚在桌底下偷偷地踢了我一下。
「这样吧,」母亲看看表,双手并拢握了握,笑容如外面的世界一样明亮:「你俩要没事儿啊,就陪我逛逛古玩市场,完了请你俩吃饭」古玩市场其实是个旧货市场,包括各种旧书。
在旧书业务的基础上,经过填充扩张,短短几年间它就成长为周边省市最大的书市。
最关键的是全,多么冷门生僻的东西在这儿你都能找到。
于是就催生了一大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