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得厉害。
我扭脸瞥了一眼,母亲下身阔腿裤,上身是件暖灰色套装,领子打着结,像是老天爷下得道符咒。
她望着我,犹豫着是拉开我还是拉陈晨。
就这一瞬间,我脸上挨了一拳,等回过来,已被陈晨抱住,他满脸都是血。
「别打了,都别打了!」母亲索性叫了起来。
而陈瑶,站在门外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
在我暴起的那刻,她似乎就没打算阻止我,有点世外高手的意思。
母亲当然看见了陈瑶,或许过于突兀,她应该足足愣了好几秒,那丰润的嘴唇动了几动,也许不经意蹦出了几个拟声词,也许什么都没有。
至少我没听见。
陈晨个头不低,甚至有点偏高——至少比我矮不了多少。
我试了两次都没挣脱开,只好反手一肘捣在他的耳侧,这货「嗷」了一声,这回没费多大力气就把他压在身下。
按着那张脸,我猛捶了几拳,没两下他就软了下去,像个泄了气的皮球。
「别打了!」母亲带着哭腔,来拽我的手。
只觉喉头滚动了一下,我一把将她甩了开去,她似乎坐到了地上。
陈瑶终于惊呼了一声,我忍不住回头瞅了一眼,母亲发髻都松散开来。
我心里蓦然一痛,转身操起办公桌上的茶杯,揪着陈晨的头发,卯足劲来了一下。
在我打算搞第二下时,「严林!」母亲吼了一声:「再打就出事儿了!」她在我身后喘着气,一抽一抽的。
这时,陈晨脑壳上的血便淌了出来,糖浆般滑过耳侧,流向脖颈。
我松了手。
老实说,我惊讶于自己下手会这么狠。
其实从小到大,除了初二那阵弄了个「老秃逼」绰号,我也没怎么真正打过架。
上大学后也就有过一次,还是二十几号人打五个,就在平阳工学院新区的后门口,碍于情面我不得不上去踹了一脚,就这,被派出所追了大半夜。
母亲不知道这些,她唯一知道的大概就是九八年我差点捅死陆永平那次。
我以为陈晨晕了过去,不想母亲蹲他旁边,捂着脑袋叫了叫。
这货猛地「操」了一声——好像是的,满嘴是血,难免口齿不清,但那种情绪不会错。
我吸吸鼻子,照准裆部抬脚踹了上去。
没敢用全力,但效果还是很可观,这个装死的人立马叫了一声,差点像热锅里的龙虾般跳将起来,跟着,他弓起身子开始蠕动,空气中飘荡着一丝血腥气。
「有脸的没?大胸女呢?牛秀琴呢?打架也打不过,只会躲在爹妈后面装乌龟。
要不要篮球单挑一场?屁个15号」我刚想再来一脚,母亲突然抱住了我,「林林!再打就真出事了!」她说。
居高临下,我望着母亲,她柳眉紧锁,白净的脸上淌着两行泪,额头上星星点点。
如你所料,她身上香香的,于是我就撇过脸。
抹把汗,深吸一口气,随后我猛地甩过头,盯着陈晨,平静地吐出两字:「滚吧」这货接连咳嗽了好几声,扶住办公桌蠕动着,像只变异眼镜蛇。
陈晨爬起来后,正准备往外走。
母亲叫住他:「东西拿回去」然后我才发现南侧办公桌的一角,摆着个狭长的棕色木屉,应该是个饭盒,做工相当考究,屉身右侧刻着俩不起眼的小字——三谷。
陈晨抱着头,眼躲闪,嘴角翕动了下。
应该是的,他彷佛打算说点什么,我倒希望他真能说点什么出来。
然而非常遗憾,此人最终屁也没放一个,可以说速度极快,半分钟不到,他抄起木屉,捂着脑袋一路摇摇晃晃冲向门外。
到门口时,一直没吭声的陈瑶「呸」了一口,她说:「瞧他那瘪三样」母亲喘匀了气,她摆了摆头:「终究是温室里还没长大的孩子」搞不懂她这么说什么意思,我吸了吸鼻子,感到浑身湿漉漉的。
「脸没事儿吧?」母亲声音轻柔了许多,伸手给我抹抹汗,又抽了几次纸巾让我按住伤口:「你傻不傻」我愣了愣,看看手上的血,只觉眼眶跳跃着。
我没敢看她,只能扭脸盯着窗外。
情绪很快平复下来。
母亲让我转过脸,拿创可贴给我包扎了下,「还不洗洗去」她说。
我并不知道自己脸上、胸口乃至裤腿上沾了那么多血。
等我光着臂膀打卫生间出来,她俩已经把屋子收拾的差不多了,门窗敞开着,月光水银般洒进来。
而母亲,正满屋子喷着除味剂,八分阔腿裤扑扇得像一对宽大的黑色翅膀。
我瞥了陈瑶一眼,后者缩着脖子眨了眨眼,兔子一样。
我呆呆地看着那些喷出的水雾,在白炽灯下,他们散射出虹的光晕,简直不可思议。
后来母亲问我俩吃饭没,陈瑶说吃了,刚从家里出来。
于是前者就剜了我一眼:「回来这么长时间都不能吱一声,真有你的」走廊里裱了些评剧名角儿的老照片,陈瑶瞧得津津有味。
后来谈到旅游节,我说陈瑶本来想到剧场瞅瞅,结果这么早就关了门,明儿个该不会要放啥大招吧。
「哪来的大招,一连忙活几天了,这不歇歇哪行?」白我一眼,母亲便出去了,再进来时她扔给我件劳什子秋衣,让我赶紧儿穿上。
说是秋衣,其实就一戏袍,估计也就舞台上小生常穿的绸服啥的。
「谁的」「小郑,」母亲啐了一口:「给你带沟里了都,你郑叔的,」「这咋穿?」「咋穿咋穿,挡个风就行,」说完她又剜我一眼,皱着眉:「麻熘点儿」「去哪儿?」(苹果手机使用sfr自带浏览器,安卓手机使用谷歌浏览器)母亲冲陈瑶招了招手,后者憋着笑,屁颠屁颠地。
于是一缕香风打面前拂过,母亲才说:「瞅瞅你那张脸,国宝嘞」当我很快意识到脸上的火辣时,还是瞥见了一汪湖水里的那抹隐蔽笑意。
它深邃得像某种秘通道,而外面的月亮,却大得离谱。
周六上午唱的是《马寡妇开店》,张凤棠演马氏,郑向东演狄仁杰。
或许是知根知底,看这俩人在台上咿咿呀呀,我总嗅到那么一丝恶搞的味道。
陈瑶瞧了一会儿就没了兴致。
毫无办法,这是年轻人的通病,抚须大笑的狄大人要是知道台下上演着这么一出,准会痛心疾首、扼腕长叹。
在平海广场上瞎逛一通后,我带着陈瑶去了趟平渎庙。
正午十点多,恰好赶上河祭拜大典,这锣鼓喧天、人山人海的,怕是不能更热闹了。
先杀鸡,再祝酒。
老实说,杀不杀鸡无所谓,整缸整缸的美酒(「美」只是修辞,我又没喝,岂会知道它美不美)就这么倒到河里,我还是觉得可惜了了。
而司仪的普通话过于工整,搞得主祭的土话始终夹着股屁味儿,整个场面实在尖锐得让人牙痒。
陈瑶说不记得以前祭拜过啥河啊,我告诉她不记得就对了,这狗屁大典是跟创卫和发展旅游城市一起开始的,起码得2000年以后了,东施效颦,说是学习古镇。
打庙里出来,我们沿着红宫墙走。
陈瑶说她初中就在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