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白卷,英语直接没考!嗬!」母亲直视前方,没搭茬。
「陈书记,张团长牛秘书你们聊,」老太太笑了笑,扯上其余四五人:「大家伙儿就上外头等去了哈」母亲冲那伙人笑笑,算是作答。
待一干人等消失,陈书记说:「其实这次来,算是登门道歉,小严啊,」他又面向我:「严格来说,主要是我给你和你妈赔个罪」「凤兰,哦不,张团长」母亲还是没理。
搞不好为什么,连她的呼吸都若有若无。
于是,我也不吭声。
「那个败家子儿,他妈过世的早,我管教失当,管教失当啊」此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不管怎么说,犬子冒犯了你,啊,冒犯你们老严家,于情于理,都是我的责任,张团长你嘞,也不要因为怨恨我,就净说些气话、撂挑子不干了,犯不着,犯不着」说到后来他还笑了笑,接着道:「培养人才是有意义的,我只是不方便出面,不然啊,真想自己接过来」牛秀琴也笑着附和道:「你看你看,要不怎么说您是领导呢,这当领导的格局就是大」「啥格局,知错就得认错,虚心接受人民群众批评,是不是?党的队伍容不得任何沙子,领导干部更不允许带病上岗,对不对?」我不知道这个傻逼哪来那么多废话,起码在我的经验里,陈建军是个话多的人,戏精不如干脆转行唱评剧得了,我真想这么告诉他。
果然,「要实在不行,我就文化局入股了」戏精喘口气,垂下了头,双手叉腰。
不知为何,他的黑夹克鼓鼓的,像个驼峰。
许久,他骂了声「兔崽子」。
母亲总算哼了一声:「陈书记真是费心了,不过用不着,我们这搞演艺行业的,充其量在您手下混口饭吃,真的没那么重要」印象中,母亲很少跟人闹红脸,与其说脾气坦,不如说是不屑。
「哪能,哪能啊,那可不能,领导就是开个玩笑」牛秀琴适时哈哈了几句,这才想起放开我的手。
后来他们便谈到什么基金会啦,老艺术家的奉献精啦,林林在学校篮球也打得怎么怎么老厉害啦。
当然,主要是牛秘书和陈书记在谈。
老实说,牛秀琴的屁味实在让人有点消受不起,于是母亲让我进去等。
「这领导都认错了,大家伙还都在外头等着呢」牛秘书最后总结,直到欢声笑语和脚步声打楼道里彻底消失,我才进了团长办公室。
本以为母亲会很快回来,结果倚着门呆立半晌也没捕捉到她的任何声音。
空气中残留着某种发霉的烟味,说不上为什么,辛辣异常,像是在烟丝里撒下了孜然。
南侧的玻璃茶几上,几只陶瓷茶杯一熘儿排开,若干还冒着热气,旁边散着些瓜果残骸,两堆花生皮兀自摊开,宛若隆起的坟冢。
我几乎能看到他们深陷在沙发上口水四溅的模样,特别是陈建军,手舞足蹈,口若悬河,夸张得令人作呕。
别无选择,我把窗户开了条缝儿。
不想适才的一干人等随冷风一起涌了进来,他们正沿着蜿蜒小径向大门口进发,陈建军和牛秀琴并肩走
在最头,中间是老头老太太,母亲和中年妇女掉在队尾。
阳光如此猛烈,以至于随时准备将他们吞没。
队伍在门房前停了下来,母亲两手操兜,跺了跺脚,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甚至扭脸往窗口扫了一眼。
我觉得应该躲开,但事实上并没有动——是的,或许寒冬使人凝固。
在屋里兜了一圈儿,磕了俩瓜子后,我就不知该做点什么了。
北侧靠墙搁着一个棕红色玻璃书橱,上层摆了十来个奖杯,可谓各式各样、五花八门。
数了数,由平海市政府颁发的年度文化贡献奖有四座,都是玻璃的,通体冰凉,于是我就打了个寒颤。
其余大概都是金属材质,非白即黄,有些还系着红丝带,不能说多丑吧,肯定也谈不上好看。
造型最像奥斯卡金像奖的有两座,都是全国戏曲协会搞的,一个是优秀团体奖,一个是什么表演类金奖,当然,说是金奖,看起来也金灿灿的,其实只是黄铜,母亲说那点镀金赶不上爷爷早年烟袋锅上的一个小金扣。
没记错的话,这两座奖杯都是在天津颁发的。
就这么瞅了一阵,我关上门窗,朝卧室走去。
门锁着,费了一番功夫才在办公桌的抽屉里找到了钥匙。
扑鼻一股清香。
黄蓝条纹床单,粉色刺绣被罩。
我在沙发上坐了片刻,又起身上卫生间放了放水,再回来时就滚到了母亲床上。
下意识地一番摸索,什么也没有,虽然我也说不好自己在找什么。
打床上坐起,又在床头柜里翻了一通,除了卫生巾、感冒消炎药和若干化妆品外,只找到两本书。
《加缪全集》是老书,以前在家里见过,另一本油墨扑鼻,显然拆封没多久——耶利内克的《钢琴教师》。
这位去年刚得诺奖,小说没读过,同名电影倒是在平阳火车站附近的午夜场看过,剧情忘得精光,只记得男女主在公厕拥吻时那粗重的喘息让我于昏昏沉沉中猛然惊醒。
隔三差五地扫了几行,也没瞧出什么高明来,刚要放回抽屉才发现书尾内页写着几个字,狭长瘦削,龙飞风舞,力透纸背。
得有个十来秒我才认了个全乎:赠凤兰,友,01.01.于是我又把书从头到尾翻了一遍,随后——当然物归原位,给俩抽屉都归置了个妥当。
可能是夏秋衣物都被拾掇起来,衣柜里有些空荡,一套西服,两身呢子大衣,一件羽绒服,几条裤子,晾衣杆一大半都光熘熘的。
底层大抽屉单还是内衣裤,我情不自禁地摸摸嗅嗅,又迅速放了回去。
几个抽屉边边角角都摸了一通,别无所获,只是一种莫名香味充斥胸腔,令人头昏脑胀。
我也说不好是香水还是什么杀虫剂。
直到陈瑶打电话来,我才兀地意识到,那个黄褐色纸袋不见了。
下楼时跟一阵风似的,在二楼拐角处险些撞上母亲。
我擦身而过,只觉心里轻轻一跳。
「急个啥呀你,走路不能慢点儿?」她停下来,笑了笑:「这又去哪儿呀?」我下意识地嗯了声。
我觉得应该停下来,腿脚却不受控制,顺着扶手一熘就是两三步。
「越长大越没礼貌,见了人也不知道说句话,」母亲似乎拽了拽衣角:「傻样儿一天!」我回头瞥了一眼。
她扭身站在第一级台阶上,两手操在毛衣兜里,细腰下的棕色长裙曲线圆润。
我又嗯了声,一步蹿下了楼梯。
「不跟你说话呢,严林!」母亲索性转过身来。
「有急事儿,」我仓促地抬头:「陈瑶」********************对姐姐「偷偷回平海」却没捎上她,陈若男很生气。
按陈瑶的说法,如果有胡子的话,她肯定会吹胡子瞪眼。
鉴于此,我们不得不在一个暮气沉沉的周日晌午请她吃饭。
说暮气沉沉有点过,太阳还是有的,可惜黏煳煳的,像坨融化的狗屎,乃至连惨淡的阳光都散着股说不出的怪味。
在这黏煳煳的怪味里,陈若男冷静沉着地挑了家中档川菜馆。
「也不难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