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要汗如雨下。
打地下室出来时,正好碰见郑向东。
母亲让他快吃饭,他摆摆手,嘴里嘟囔些啥我也没听懂。
张岭话更接近于晋语,和平海本地话差距不小,语速一快我就懵逼。
于是我问:「咋?」
「咋啥咋?」
「小郑说他咋?」
「呸,胆子不小!」
母亲在我背上来了一巴掌,「小郑是你叫的?没一点礼貌!」
简直跟狗血电视剧里演的一样,话音未落,小郑就嗖地打身后窜了出来。
他抱了捆大绳,笑着说:「没事儿,没事儿,亲切。」
这次他用的是平海话。
理所当然,我背上又挨了两巴掌,毛孔里憋着的汗水也总算汹涌而出。
这会儿舞台上已铺好地毯,摆好桌椅板凳,连瓜果点心都一样没落,看布置
该是李家大堂没跑。
小郑和一位琴师变戏法似地从幕布后推出一堵大红背景墙,简陋得有点夸张
,以至于其材质是布是纸我也无意深究了。
而据母亲说,在当下戏曲表演中,这已是中上等道具。
「没有办法啊。」
她轻叹口气。
是的,没有办法。
像现在的红星剧场,虽被凤舞剧团承包下来,但也不得不搞一搞其他剧团、
其他戏种,包括相声甚至话剧、歌友会在内的「补充性演出」。
「生存第一嘛,总得慢慢来。」
奶奶这样说。
尽管在她老人家看来,除评剧和部分相声以外的所有艺术/娱乐形式都应当
予以取缔。
临出门,郑向东竟叫住了我。
他说:「咋,这就走?不看戏了?」
搞不好为什么,我老觉得他的语气异常愤慨。
于是阳光噼头盖脸地砸下来时,我对母亲说:「刚我小舅妈来电话,有重大
事项协商。」
「哎呦,啥重大事项?」
「说是咨询点法律问题,谁知道。」
「那你可得做好基本功,别给人瞎扯。」
母亲挽上我胳膊,笑意已弥漫至炽热的空气中。
「不会是要跟我小舅离婚吧?」
我笑了笑。
为何来这么一句得问老天爷。
「说啥呢你,」
母亲停下脚步,皱了皱眉,「胡说八道,瞎说个啥劲?」
她是真生气了,两眼直冒火,鱼尾纹都跳了出来。
理所当然,我立马变得灰头土脸,连夹脚拖的蹭地声也隐了去。
即便新生儿般的文化综合大楼近在眼前,即便几乎能嗅到官僚资本的铁腥味
,即便我伸了伸手,还是没能从喉咙里抠出一个字来。
「这两天就往里边儿搬。」
好半会儿,还是母亲先开口。
「嗯。」
「嗯啥嗯,德行!」
她挤了挤我。
出于可笑的自尊,我并不打算立即做出回应。
不想母亲竟把脸凑了过来,那么近,发丝呵得我心里直发痒。
我只好把脸扭过另一侧。
她就笑了起来,轻巧得如同春燕的尾巴。
直到站在老商业街路口,母亲才捣捣我,犹带笑意:「哎,咋过来的?」
我指了指不远处锁在法国梧桐上的破单车。
「电瓶车不专门给你充电了?」
「不知道。」
「又是不知道,我看你啊,越长越顽皮。瞧你这裤衩,啊,拖鞋,真是不消
说你。」
等我跨上单车,母亲又说:「今儿个可别喝酒,不然就别回家了。」
我笑笑说好。
她却双臂抱胸,长叹口气:「你是长大了,妈看也看不住你喽。」
昨晚上母亲也是这么说的。
我到家时十点出头,刚进门,她就站了起来:「不催你,你就不知道回来,
也不看看几点了。」
于是我看看手机,告诉了她。
「咋,喝酒了?还不承认!」
不等我换好鞋,母亲已来到玄关口。
「啤酒。」
「烦死人。」
她皱皱眉,扬手欲打我。
可父亲并不这么看,他说:「烦啥烦,那怕啥。」
奶奶则是火上浇油:「不学好,可得教训教训他!」
都这时辰了,她老人家还没歇息去,真是让人大吃一惊。
然而等我在沙发上坐下,刚才的惊讶立马烟消云散——平海台在重播那个《
文化来鸿》,此刻端坐在荧屏上的可不就是母亲?奶奶看得那叫一个聚精会神,
都没舍得瞟我一眼。
父亲就着啤酒在磕一小碟花生米。
他倒是瞅了我好几眼,甚至有邀我同磕的意思,可惜张张嘴就没了下文。
母亲嘛,进厨房泡茶,尽管我连连说用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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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么仰脸闭目听了一会儿,奶奶突然说:「这女主持,哎,和平,这不是
那谁嘛?」
我下意识地漏了点光。
映入眼帘是一个四五十岁的精致女人,很瘦,很白——鱼肚白,周身却又浮
着一抹光,像夏天巨大的白色云层翻滚而过时底部溢出的那抹铅灰色。
她戴着个大耳环,过于夺目。
老实说,从造型上看,跟沙师弟失足时期佩戴的那款倒是十分相似。
奇怪的是那个上午我一点也没注意到这个人。
可惜父亲并没有及时作出反应,一时只有咀嚼花生米的声音。
在我犹豫着要不要补充发问时,他老总算开口了——在此之前先顺了口啤酒
:「李雪梅啊。」
我以为他会再说点什么,然而没有。
奶奶也没了言语。
于是我问:「李雪梅谁啊?」
又是花生米。
我打赌父亲瞟了我一眼,好像这才发现他儿子竟然会说话,真是打天上掉下
个宝贝。
他说:「李雪梅啊,你忘了,以前新闻联播啥的都是她主播,陈建国老婆,
前电视台一把手,现在——」
听这么一说,我眼前似乎真的浮现出一幅男女性端坐镜头前只有嘴唇上下翻
动的画面。
这让我睁开了眼。
母亲端了一碗茶出来。
「现在嘛——」
父亲以四十五度角仰望着天花板,「好像退了,在妇联还是在哪儿?政协?
是不是在政协?」
他面向母亲。
后者小心翼翼地把茶放下,拍拍我肩膀说当心烫,尔后捋捋头发:「我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