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不感兴趣,她牙疼般咦地一声,又迅速压低声音:「哎
,见你姨相好没?」
这令我猝不及防,只好挠挠头:「哪个?」
奶奶颇不以为然:「就脸长长的,像头驴那个。」
我确实没印象,但还是咧了咧嘴。
「笑个啥,真的(又不是)假的,西水屯家脸就够长了,这位,呵呵,戳天
橛一样。」
我真不知该说点什么好,只能继续咧嘴。
「也不知道咋整的,凤棠就好这口,啊?」
搞不好为什么,瞬间那只迎风招展的丝袜在脑海里飘荡而起,我喉咙里一哽
,打了个响亮的嗝。
「哎,」
奶奶摆摆手,声音却更低了——我不由怀疑自己是否正在和特务接头,「之
前那个姓魏的,不也是个长脸!」
姓魏的我知道,据说是某街道派出所所长,消息来源嘛,自然还是奶奶。
过去几年的某些寂寥时刻,她老如一只怀揣飞翔梦的草鸡,在绝望地抵达最
高点时,总要愈加疯狂地扑腾翅膀。
各路闲言碎语便是风吹草动的迹象之一。
我一向是个配合的倾听者,虽然那些话基本左耳进右耳出,虽然奶奶老是叮
嘱我嘴要严实,「传到你妈耳朵里可了不得」。
今天也一样。
很快奶奶话锋一转:「要说你姨吧,也挺有本事儿的,那位好歹是个官儿,
哎——」
这个「哎」
起码持续了五六秒,像只鹞子打云端翻了好几番。
与此同时她拍拍我的手,脸凑近,声音低沉而真挚:「可不许给你妈乱嚼舌
头,奶奶也是听人家说的,就莉莉妈——咱老十一队瘸腿那个,她娘家跟姓魏的
可是同村。」
「住对门儿!」
「可不许乱说!」
「说啊,西水屯家还在的时候俩人就好上了!你姨开宾馆,那整条商业街都
是他在管!」
「说啊,这姓魏的相好的可不止一两个!那年他事发可不就因为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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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啊,钱太多,家里藏不下去,就藏在你姨的宾馆里!」
「你以为宾馆后来为啥不开了?那还能开吗,开不下去了呀,不让开!你姨
去跑保险、卖彩票,那能有开宾馆滋润?」
奶奶一番「事实」,一番点评,脸上不易觉察地升腾起一抹奇妙的红晕。
末了,她老长叹口气,做出了两点总结。
第一,要好好做人。
电视里整天讲廉政,这些人偏就当耳旁风,出了事还不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要警钟长鸣」!虽不知鸣给谁听,但她老确乃货真价实的中共党员。
证据是每年春节要发五十块钱外加一条肉。
第二,「凤棠命苦啊」。
「西水屯家的事儿不完,又摊上这么个姓魏的」,「
连咱们都蒙在鼓里」。
「哪哪都是事儿,一女的拉扯俩小的,你说苦不苦?苦啊」。
我亲姨命苦与否我说不好,但陆永平死后村里那些烂帐可全赖到了他头上,
搞得拿命换来的若干抚恤性质的表彰最后也不了了之。
不多久他妈就跟着撒手人寰,俩兄弟更是受到牵连,据说抓了放,放了又抓
,小半年里都折腾了两三次。
当时奶奶还信誓旦旦地称,陆家「给抄了家」,「可吐出来不少呢」,「西
水屯人都这么说」。
然而等我提到表姐时,奶奶又一口咬定:「抄归抄,你姨家肯定有钱,不然
敏敏这几年的学费打哪儿来的?」
据我所知,军校正式生不但免交学杂费,每个月还有津贴。
于是奶奶直摇头,说她胯疼,让我给扶起来。
这次坐到了餐桌边。
槐花择了一小盆,箩筐里尚余一多半。
老实说,我一点也不爱吃蒸菜——这玩意儿你要不搁点蒜,怎么搞都像驴饲
料。
当然,搁了蒜更像驴饲料。
奶奶白我一眼:「又不是给你做的,敢偷吃让我瞅着再说!」
我笑笑,问还择不。
奶奶捶捶腰就开口了。
她说:「老大的学费咱暂且不谈(不要笑,原话如此),这宏峰上一中拿的
赞助费可不是一笔小数,差一分三千呐!像他的分数没个几万块能下来?你整年
在外头,不知道,人家都说啊,现在一中可不比你们那会儿喽,跟三中、五中也
差不了多少,班里一多半都是拿钱上的!我看,还不如你妈的老二中。」
平海县最好的高中确实是二中,不然母亲也不会分到那儿。
但区改设市后,老一中跟四中合并,从城隍庙搬到了新行政区,集合优势资
源,硬是搞出了个省示范性高中。
可以说哪怕一中再堕落,只要政策利好在,其他普高也只能望其项背。
所以很遗憾,对奶奶所言,我实在不敢苟同。
「你还不信?跟你说啊,冬冬跟宏峰可是同学,一个班的!你姨家宏峰学习
还不如冬冬!」
我只好问冬冬谁啊。
「你秀琴老姨家那个呗,长得俊又讲礼貌,就是学习上欠股劲儿。秀琴就说
啊,在一中也是瞎混,不如送到二中去呢!」
又是牛秀琴。
不得不说,几个月不见,奶奶的战斗力大为精进。
为防止她老蹿到桌上去,我只好点头表示认同。
奶奶却有点意犹未尽。
她拍拍大腿,挥挥手,继续唱道:「这敏敏也是,啊,机遇不行,啊,当年
欢天喜地,啊,今遇转业难题,啊,苦的还不是凤棠!」
我无话可说,只能默默把淘菜盆和箩筐搁到了餐桌上。
紧随去年十月的二十万大裁军,全军文艺团体也于年初进行了整编。
除总政直属文艺团体和各军区、军种文工团外,其他表演团体一律予以解散。
很不幸,表姐即在此列。
而我几乎已忘记她的模样。
上次见她还是在九九年冬天,印象中很瘦,除了披麻带孝,跟此前那个苍白
的高中女孩没什么分别。
临走,她还到过家里一趟,给我捎了两袋新疆葡萄干。
这一度令我十分困惑。
因为她当兵在沈阳,求学在北京,为什么要带新疆特产呢。
我为此而失眠。
姥姥办事,她「脱不开身」——这也正常,毕竟亲奶奶死时她都没能回来。
倒是听说前年秋天表姐回家探过一次亲,但我在平阳,自然也没见着。
「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