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四章。
冲完凉出来,我给母亲打了个电话。
好半会儿没人接。
挂了再拨过去,还是没人接。
几乎条件反射地,我套上大裤衩,拎上脏背心就冲了出去。
阳光折在水滴上,五彩缤纷,于是我像条落水狗那样抖了抖身子。
关于评剧,陈瑶表示还能听,「没想象的那么糟」。
关于剧团,陈瑶表示挺有意思,「主要还是平海话听着亲切」。
关于牛秀琴,陈瑶说:「你这老姨有钱啊,那个包可是爱马仕的。」
虽然明白这话什么意思,我还是问:「啥爱马仕?」
陈瑶撇撇嘴,白了我一眼。
我不甘心地问她咋知道。
「锁头包啊,前年刚出的,这谁不知道。」
我就不知道。
对所谓的奢侈品,我一窍不通,也不想通。
「得有个小两万,」
陈瑶哼一声,「上次见她拎了个古驰,这回倒好,大升级了。」
公交车上没几个人,晚风挺凶,以至于陈瑶的头发时不时地扑我一脸。
「我妈的包咋样?」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突然蹦出这么一句,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陈瑶显然愣了愣,然后就大笑起来。
等笑够了,她卡住我胳膊:「很好啊,令堂大美女,哪用得着啥名包啊?」
窗外车水马龙流动如火,我想说点什么,却只是叹了口气。
「好哇,」
陈瑶掐我一把,「是不是想给你妈买包了?美得你,先把老娘的礼物准备好
再说吧!」
是的,她是这么说的。
早起已九点多,跑操场上熘一圈儿,我便一头扎进了自习室。
遗憾的是,直到陈瑶带早饭过来,我也没挤出俩字。
事实上整个上午都好不到哪去,张五可脆甜的嗓音总是时不时地打脑海里飘
荡而出,搞得人烦躁莫名。
所幸一番狠拼硬磨,论文终究是搞定。
下午三千米决赛自然毫无悬念。
我甚至觉得,如果忽略掉场地和观众,有生以来我参加的所有比赛都没什么
区别。
无非是鸣枪起跑,惯性,冲破终点。
还有几乎一成不变的大太阳——我,就是太阳下的一头驴,万般不幸的是老
天爷连胡萝卜都懒得搞了。
接下来还差个五千米和百米飞人,捎上西南角的铁饼和三级跳,也就轮到了
校运会闭幕式。
趁这功夫我到宿舍冲了个凉,临别陈瑶还叮嘱我「千万别睡过了头」,「落
了奖牌可就亏大发了」。
怎么会睡过头呢?走在鹅卵石甬道上时,我脚步匆匆。
至于为什么匆匆,我也说不好,倒是东操场的欢呼声厚实得像张浸了水的老
牛皮,在骄阳的滋润下越裹越紧。
于是我又抖了抖身子,索性小跑起来。
到平阳大剧院时五点出头。
也多亏我兜里揣了俩钢镚.期间我老觉得母亲会回个电话,然而并没有。
站在葫芦前,我攥着手机犹豫半晌,终究没能按下那个油乎乎的拨号键。
遗憾的是,没人引路你连后台大门都进不去,更别提找到歌剧厅道具间了。
何况离演出开始还有两个半小时,谁知道剧团这会儿在不在呢?整个剧团下
榻在附近的一家平价酒店,昨晚母亲倒是提到过,但确切什么地方我还真想不起
来。
跟看门大爷一番唇枪舌剑后,我只能毫无脾气地在门口台阶上坐了下来。
老头却有些没完没了,逮杆旱烟袋把铁皮门敲得咚咚响:「现在的年轻人就
是不守规矩,没有演出证,哪怕天王老子我也不能让你进去啊!上午就有一个,
拽得很嘛,又是谁谁谁的亲戚,又是认识哪个市领导,啊,我让他进去了吗?最
后来了个熟人,结果嘞,还不是把人给领走了?想进去,没门儿!」
他这普通话挺熘,年轻时多半是个知识分子,也难怪浑身上下散着股酸臭,
连扑鼻的烟草味都掩不住。
这么一想,我也就原谅了他。
于是在老头的长吁短叹和砸吧声中,我度过了一段难捱的时光。
每当有人进出,我都会满怀希望地抬起头,再大失所望地垂下去。
老头不忘煽风点火:「走吧,有熟人也不行!」
多亏他老吉言,话音未落,我便看到了小郑。
一如既往,他穿着双方头布鞋,腰间的钥匙链叮当作响。
不等我站起来,他便瞪大了眼:「咦,林林来了啊,这演出可还得俩钟头哩!够积极!」
有生以来,第一次,我发觉张岭话竟如此悦耳。
郑向东把后台摸得很熟,说句不好听的,就跟走在自己家一样。
他还在为上午的演出兴奋,并迫切地希望把这份兴奋传导给我。
「这样的舞台才叫舞台嘛!」
他说。
「上午的效果太好了,反响也不错!」
他又说。
「你啊,没来,太可惜!」
和着钥匙链的叮当声,他手舞足蹈。
我闷声不响地跟在后面,费了好大劲才勉强附和了两句。
是的,在如此严肃而活泼的氛围中,你总得表示点什么。
与多功能厅相比,歌剧厅的后台确实要气派得多,光休息室就有四五个。
然而,空空荡荡,除了我和小郑再无他人。
几乎脱口而出,我问:「我妈呢?」
或许周遭太过空旷,我的声音竟有点发抖,听起来简直像是在质问。
「你妈啊,」
小郑从道具箱里抬起头来,瘦削的白脸在灯光下更显苍白,「晌午说是跟几
个领导吃饭,这会儿在哪儿我可说不好。」
「啥领导?」
我吸了吸鼻子。
「就这个大剧院的呗,院长还是啥,还有那个,啊,平阳文化局的,这次巡
演也多亏了人家。」
除了嗯一声,我也不知说点什么好了。
两侧墙壁铺延着巨大的镜子,交相辉映间诞下一坨坨斑驳的光晕,像是古爬
行动物落下的眼睛。
「这世道啊,也就女同志受欢迎,领导接见嘞,也是紧着女同志。」
沉默片刻,小郑突然长叹口气——他整个脑袋都埋在道具箱里,以至于瓮声
瓮气的。
我搞不懂这话什么意思。
但不容我反应,那张白脸便仰了起来——小郑笑了笑:「开玩笑开玩笑,有
牛秀琴在,我也就没陪你妈去,咱团里好歹留个镇场的不是?」
我没吭声,而是顺着化妆台走到了大厅的另一头。
再回来时,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