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天气的屁话。
我说:「啊」我说:「真冷啊」我说:「也不知道这雪能下几天?」母亲总算哼了一声,她通过镜子瞥了我一眼。
说不上为什么,那两汪湖水冰冷得令人诧异,一瞬间我甚至后悔下来了。
出电梯时,母亲问我去哪儿,我一把抓住行李箱,硬着头皮说:「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我是这么想的,但没能说出来,因为四五个邻居鱼贯而入,他们兴奋地打着摆子,像是刚从冰雪世界归来的什么妖怪。
母亲没去停车场,而是在冰天雪地中直奔小区门口。
我问咋不开车,她也不答。
直到坐在了出租车里,她才说毕加索还扔在林城山上,下不来。
办公楼的暖气只供应到晚上九点,即便开着空调恐怕也有些冷。
母亲却不以为然,她说过去没暖气没空调也没冻掉半根脚趾头。
我呆坐在沙发上,看她有条不紊地收拾床铺,那饱满灯光下的律动真是老天爷最伟大的创造。
后来母亲拉开柜门,那条Gucc短裙和披肩猛然打脑袋里蹦了出来,没由来地,我一阵心慌意乱。
直到母亲叫我打点水,我才回过来,她骂我整天呆头呆脑是不是经衰弱。
我只好笑了笑。
擦把脸,简单拾掇了一下,母亲挎上包说:「走」我问去哪儿。
她说:「吃饭」是的,母亲还没吃晚饭,「一口水都没喝」。
我抱怨她怎么跟小孩一样,她难得笑笑说:「一路忙到现在,哪儿来的功夫吃饭?」我问这么急着回来干啥,母亲也不答,走在白雪皑皑的商业街上时她才说:「剧团不用操心啊」或许她说得对。
但我觉得母亲过于操心了。
经过四天四夜的暴虐,雪已经小了许多,这会儿飘在我们头上,像是羽绒服里跑出来的劣质鸭绒。
母亲问我元旦放几天假,我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她问我还上不上学了,我说明天就走呗。
半晌,我吸吸鼻子,又说:「你不回来,我哪儿放心啊」难得的甜言蜜语,当它们打嘴里溜出来时,我也是大吃一惊,登时心里怦怦直跳。
而母亲,只是哼了一声。
饭间母亲问起奶奶的情况,我说很好啊。
理所当然,谁也没有提及父亲,多么古怪的默契。
父母之间的事我从没想过问,我没问母亲打算怎么办,没问她准备在外面住多久,甚至任何会让人联想到这件事起因的东两我都会主动屏蔽掉。
漩涡就在那里,而我很可能是它的一部分,哪怕只是条尾巴也足以令人羞愧难当。
母亲叫了个牛犊火锅,吃得人满头大汗。
虽然之前一直在推脱晚饭吃得很饱,一旦操起筷子,那些僵硬扭捏和装模作样便迅速被抛诸脑后。
母亲问我这几天都干啥了。
我笑笑,故作夸张地吸溜吸溜嘴,说啥都干了。
她瞥我一眼,随后便没了言语。
周遭人声鼎沸,水汽袅袅,某种密不透风的油膜将我们紧紧包裹。
好半晌母亲才开口,她只是叫来了服务员,说下面吧。
待服务员离去,母亲终于再次面向我,她让我快点吃,说这大雪天出租车可不好找。
在我埋头苦干时,她突然问:「这几天也没跟陈瑶联系?」或许是太过突然,我险些给噎住。
猛灌几口水,我才能说出话来,我说:「当然联系了!」母亲努努嘴,却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寄印传》就响了起来。
这通电话持续了许久,在我左顾右盼几近不耐烦时母亲才回来。
她吩咐我五号早一点起来,说给找了趟去平阳的顺风车。
我能说什么呢,我说好。
再次踏入冰雪世界时,母亲说:「年轻人要有自己的目标,不要老搞些乱七八糟的」我瞥过去,她却不看我,只是挽上我胳膊说:「帽子戴上」于是我就戴上了帽子。
我环顾周遭,灯红酒绿,天空污浊得像幅褪色的水彩画。
这就是2005年元月四号二十一点十二分的平海。
***雪一直没能化完,于是陆敏和她传说中的末婚夫便打平阳肮脏的雪地里走来。
浓痰般的天空糊在身后,使这对新人的笑容显得愈加灿烂。
准表姐夫个子不高(尽管陆敏穿着平底靴),浓眉小眼,方方正正的,总之一眼看上去,当兵的就该是这么个模样。
唯一的例外是这个西北汉子难得地白净,白净得不像个西北汉子。
关于这一点,后来私下谈起时陈瑶说我这是丑陋的成见,是被陈忠实张艺谋等为代表的现象级傻逼文化带到沟里去了。
她在陕西见的白面书生多了去了。
「起码,」她捏捏我的脸,「比你要强得多」好吧。
纳闷的是,就这么个泼妇,到了表姐嘴里竟成了只应天上有的仙女。
她甚至引述张凤棠的话说林林捡了个大宝贝!「多般配」。
对这些话,除了面红耳赤,我也不好说些什么。
倒是对面的俩人才叫真般配,始终脊梁笔直,正襟危坐,让我恨不得把自己也叠成个方块。
看得出他们很幸福。
男方是个老兵,之前当特种兵时每天负重几十斤,现在到地方上干武警,「那是轻松太多了」。
反倒是表姐说文化局的工作可不轻松,清闲是清闲,但应酬太多。
陈瑶挤眉弄眼地说:「看来是个肥差」大家都笑了起来,连沉默寡言的准表姐夫都难得地开了个玩笑,他说:「那可不,以后还有机会演电影呢」元旦过后就到了一学期一度的冲刺阶段,划重点,头悬梁,锥刺股。
就这间隙,我还忙里偷闲地见了两次沈艳茹。
倒不是我发经,而是她托人带话来约我们谈谈录音规划书问题。
第一次是刚到半阳没两天,大波拉我到某城中村的几角旮旯里吃了顿狗肉,酒肉正酣,他告知录音的事有进展了。
我以为可以录音了,不想他命令我第二天往三角楼去一趟。
至于为什么是我,他的理由是上次规划书是我交的。
没有办法,我只好跑了一趟——不过话虽如此,咱也末必多不情愿,倒是大波,牛牛被我拽了去。
他说要因此挂科延误了毕业,他定将捏爆我的蛋。
太残暴了。
沈老师在办公室候着,白毛衣下的曲线生动得近乎完美。
见我们进来,她便直奔主题。
期间,时不时地,她要在手上的白瓷茶杯里抿上一口。
搞不好为什么,那个动作很吸引人,我难免多瞅了两眼。
于是很快,白毛衣问我们要不要也来一杯。
我忙红脸摇头,但还是问她喝的是啥。
「花茶,瞎弄瞎喝」她笑着说。
「养生茶,美容养颜」一直闷声不响的大波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瓮声瓮气的(他老肯定用了鼻腔共鸣)。
老实说,吓我一跳,但也提醒我第一次注意到了沈艳茹的年龄。
是的,从履历看,这位副院长怕是比老贺还要年长,但人看起来比母亲都要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