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最大的问题便是天黑了,而三郎与教吉短兵相接的地方赤塚,却在群山
之间的地方,当天晚上还是个大阴天,半点月光都没办法从云层中透出来,尽管
赤塚是一片平旷的大野地,但是交兵的双方却也只能在这片长满了一人多高的杂
草里摸黑进攻,以至于好些人不得已,只能下马交战,然而一下马,不少人的马
匹甚至都一下子窜到了对方的阵营之中,尽管倒是撞伤了几个;
其次,双方刚开始交上手之后还打得比较激烈,毕竟看着三郎冲锋在前,上
去就跟同样骑着马的教吉打得有来有回,手下之人的气势也都在逐渐上升;但是
打着打着,双方却都发现,原来两军之中,竟有不少人都是认识的——比如刚一
开始展开大规模步战之后,山口军这边就被俘的荒川又藏,还是最开始三郎这边
第一个就义的与十郎和其兄长喜右卫门的叔叔,再比如山口军营中的足轻大将清
水又十郎和成田弥六、以及在混战中讨死的横江孙八、荻原助十郎,曾经一度就
是三郎身边的「津岛众」之一——彼此都是挚友手足,甚至还是亲族同胞,你中
有我、我中有你,这种仗还有得打么?打着打着,双方竟相有人在战场中央开始
抱头痛哭了;但是他们这些平身跟在三郎屁股后面混的年轻「津岛众」与山口军
内的人沾亲带故的,从山崎、寺部两城的好些原本是从全日本各地流浪而来的兵
士们可认不全他们谁是谁,更何况到了夜里,本来就看不清楚人脸,于是这边的
士兵们一挥刀、一举枪,登时又伤了自己友军的一大片;
而最大的问题是,在真正短兵相接之后,己方这边的劣势就显现了出来:山
口军装备最差的,头上都戴着抗击打的护额或者斗笠,身上还有铠甲,手中有刀
有矛,身边还有盾牌盾车,而织田家这边,除了由平手兄弟带来的山崎与寺部两
城的正规军士之外,那些充当先锋的「津岛众」们手中大多数拿的是农具——能
够有一把消尖了一头的翠竹竹竿来充当长矛的「竹枪」的,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至于护具,别说什么甲胄足具了,不少人的身上都不过一件单衣而已,但凡与对
方短兵相接再缠斗起来,必然是浑身上下皮开肉绽;
而骑在马上的三郎一面摸不清楚状况,一面摸着黑,却也跟山口教吉打得难
解难分,从日落之时到最后,竟然一直快打到了后半夜午时。
到最后,到底是打一会儿躲一会儿再冲锋的教吉率先撑不住三郎的刀法与惊
人膂力,赶忙鸣金收兵,拔营归城。
「信长大人……呼……呼……还追么?」
此刻伤痕累累的犬千代,举着长枪摸索着,总算艰难地连滚带爬寻到了三郎
的黑色骏马旁边;而纵使踢雪乌骓再健壮,交战了这么久,也累得连头都抬不起
了。
在不远处,听到犬千代问话的久秀与汎秀兄弟,看着马上依旧望着眼前鸣海
城而意犹未尽的三郎,两兄弟只得默默地擦了擦脸上的血污,凛然而心如死灰地
握紧了手中的长矛与太刀,下意识地等着三郎的荒诞的军令。
(看来我兄弟二人,今天必然是要殒命在此……)
但出乎二人意料的是,等胯下乌骓喘匀了气、吃了几口野草之后,三郎突然
调转回头,不甘心地大喝一声:「撤!」
……
「就这样撤了?」元子问道。
「对。不仅是你听了这故事之后,肯定会觉得那位大人还会继续进军,就算
是当时在赤塚的所有人,也都是这么认为的——按照我听说的情况,当时信长公
这边,已经有三十人战死,受伤者更是不计其数,能够继续力战的,满打满算也
就五百人,而那个教吉那边,虽然受伤者也难以计数,但是真正被讨死的却只有
五个人。所以,如果信长公继续带人突进,笠寺与中村的那一万人肯定会将这支
部队全歼……咳咳……咳……好在此时,信长公还是撤退了。我刚才说,他一辈
子都吃过不少败仗,但是,他的确是个知道该什么时候撤退、该什么时候放弃的
将帅,这也是他为什么吃了败仗之后,织田军的实力其实并不会因为败绩而受到
多大损失的原因——能身先士卒,也能当断则断,这也算是那位大人的魅力吧。」
「那么,按说这次他带去的部队,其实有不少都是跟着他没有正事、到处嬉
闹的『倾奇者』罢了,就算是战死的,也不过三十人,这次战败,其实也算不上
损失了多大的军势吧?」
「非也,全然不是!咳咳咳……的确,战死将士的数目的确很小,但是,败
仗的损失有的时候并不只是伤亡数字那么简单……」
牛一打了个哈欠道。
——而在那夜回到了那古野城的三郎,在一整宿中纵使有倦意袭来,也强咬
着牙不允许打出哈欠;
他知道自己必然是错了,但他并不甘心认错,非常不甘心——此后的一生,
他都是如此。
而在他身后、默默看着他的背影归蝶,也还是像她刚来到尾张的第一天那样,
默默地让下人铺了张床褥,然后就那样静静地上坐着,跟着三郎这头大犟驴一同
彻夜未眠;
很快地,赤塚之战的败果随着海风吹遍了整个尾张。
清州城中众人弹冠相庆,为此,守护斯波义统还举办了三天大宴,每天在宴
席上,都有人拿着那「大傻瓜」笨拙的兵法讲笑话,甚至还有家臣特意让京都来
的猿乐戏班子,把三郎如何兵败的经过编成了剧本,在清须城内城外巡回表演了
好几场——要知道清须城就在胜幡城和那古野城的当间偏北一点儿的地方,来往
于三座城池的归属于织田弹正忠家的士农工商们,在那段时间当真是在上四郡的
人前抬不起头来,而上四郡的那帮家伙们,看着弹正忠家势力辖下的人们窘迫的
模样,更是乐不可支;
唯独少武卫屋敷内的阿艳夫人,在众人的嬉笑中秀眉紧蹙,沉默不语。
——这毕竟是三郎继承家督之位之后打的第一场仗,而且还是他亲自率部上
阵,却一战即败,还损失了津岛那么多的弟兄,这对他自己的信心打击确实很大,
这便是赤塚之战的损失其一;
损失之二,是三郎在出阵之前,没有及时召开军议,临战之时也没有听从平
手兄弟的劝谏,主要用的先锋还都是自己的那帮『津岛众』,而并非当时任何一
个真正的谱代家臣,纵然平手中务大人跟他的两个儿子不在乎,但是家中其他的
家老,或多或少都觉得自己被这位『大傻瓜』主上给怠慢了,这让本来就对三郎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