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但是他还竭力忍住心痛,不使自己的声音带一点悲伤的调子。
“闹意见,你的话也太过火了。我从来不喜欢闹意见。不过说到主张上来我却不肯让
步。”吴仁民只顾望前面,并不曾注意到陈真的脸色。他是这样的一个:他常常只想自己
所想的,他从来没有想到去了解别,他过于相信自己的心,以为那是一面最好的镜子,它
可以忠实地映出每个的真面目。
“我不能够像周如水那样,自己老是随随便便做别的应声虫。你总
替别
辩护,你
总喜欢批评我不对。”
“好,你总是对的。你有健康的身体,你有饱满的力,你有悠久的生命,你自然可以
跟别争闲气。我呢,我只希望早一天,早一天看到好的现象,因为我活着的时候不会久
了。我没有什么大的希望,我只想早一天——因为我不像你们。”陈真说着,用力咬自己的
嘴唇皮。他从来不曾在面前落眼泪或者诉苦。然而他禁不住要揉他的胸膛,因为他起了一
阵剧烈的心痛。他接连咳嗽了几声。他不能够再说下去了。
吴仁民恍然记起了陈真是一个患着厉害的肺病的,他活着的时间的确是不会长久的
了。这是很自然的事,又是力所不能挽回的。他的死就好像
出
落那样地确定,而且在
朋友们中间早就有谈到这件事
,这并不是新的消息。
然而在这时候,在这环境里这样的话却有点不耳了,况且是出于一个二十五岁的青年
的。吴仁民掉
去看陈真。他看见了一张黄瘦的脸,一双似乎是突出的大眼睛在宽边眼镜
下发光。他好像受了鞭打似地掉开了眼睛。于是在他的脑子里出现了这个二十五岁的青年的
一生:生下来就死了母亲;十四岁献身于社会运动;十六岁离开家庭;十八岁死掉父亲;没
有青春,没有幸福,让过度的工作摧毁了身体;现在才二十五岁就说着“要死”的话。这是
一件何等可怕而且令痛惜的事,然而它却是真实的,真实到使
不敢起一点希望。他有过
一个中年朋友,也是陈真的朋友,那个患着和陈真患的一样的病,那个
也是像陈真那样
地过度工作,不过不是为了信仰的指示,却只是为了生活的负担。那个也像陈真那样对他
说过“要死”的话,后来那个果然死了。看见一个朋友死亡本来不是容易的事;更痛苦的
是在这个未死之前听见从他的
里说出要死的话却无法帮助他,而这个
又是自己所敬
的陈真。他不觉痛惜地对陈真说:“不要提那些不愉快的事。我说你应该到外国去休息一
些时候。你的身体近来更坏了。你也应该好好保重身体,免得将来太迟了,没有办法,你年
纪很轻,将来做事的机会还很多。来方长,不要贪图现在就卖掉了未来。”说到“来
方
长”时他无意间抬去望天空。那蓝天,那月光,那新鲜的空气,那绿荫荫的树木似乎都在
嘲笑他。他才知道自己说了多么残酷的话了。对于他吴仁民,的确是来方长,他还有很多
的蓝天,月光,新鲜的空气,绿荫荫的树木,他可以随意地费它们,他可以随意地谈论未
来,等待未来。然而对于陈真却不是这样,陈真是随时都会失掉这一切的。陈真没有未来,
所以不得不贪图现在了。
两个都不再说话,只顾在这清静的马路上走着,但是各
的心
都在很快地变换。陈
真忽然抬起望天空,他向着无云的蓝天长长地呼吸了一
气。这时候他们正走到十字路
,
上没有树叶遮住月光。也没有车辆阻碍他们,月光
在陈真的脸上好像一只温柔的手
在抚摩他的脸。他不忍把脸掉开。他喃喃地赞美道:“好美丽的月夜。月光真可,尤其对
于像我这样的。”他又埋下
对吴仁民说:“你不要就回去吧,我们在马路上多走一会儿
不好吗?这样好的月夜,我恐怕再没有几个了,”他这样说,因为他们快走到了吴仁民的住
处。
“你为什么说这种令丧气的话?你也许会再活几十年也未可知,”吴仁民痛苦地说。
“好,陪你多走走是可以的,而且我比你更容易感到寂寞,我更害怕回到家里……自从瑶珠
死了以后,我常常感到寂寞。我的家就等于坟墓。我要的是活动,温暖。家里却只有死亡。
前些时候我还有工会里的工作来消耗我的力和时间。我还可以忘掉寂寞,现在我却不能不
记起瑶珠来了。”瑶珠是吴仁民的妻子,在一年前害胃病死掉的。
陈真没有答话,只顾仰看月亮,心里依旧被痛苦的思想折磨着。吴仁民突然用另一种
声音问他道:“你还记得玉雯吗?”
“玉雯?”陈真惊讶地说,“你还记得起她?我早把她忘掉了。”
“但是——”吴仁民迟疑地说,他正在打开回忆的门。
“但是——什么?我知道你还想她,”陈真嗤笑地打岔说。
他的举动确实使不大容易了解。他方才还极力忍住眼泪,现在却好像忘了一切似地反
倒来嗤笑吴仁民了。“你总是在想。
说有了妻子的
,就好像抽大烟上了瘾,一天不
抽就活不下去。你失掉了瑶珠,现在又在想玉雯了。你看我从来没有一个,却依然活得
很好。我不像你们那样,见了就好像苍蝇见了蜜糖一样,马上钉在上面不肯离开。那种
样子真叫看不惯。秦蕴玉之所以成为玩弄男
的
,就是因为有你们这些不争气的男
的缘故。你们见一个就去追她,包围她,或者只见了一两面就写
书给她,请她看电
影,上餐馆……”“你的话真刻毒,不过跟我不相,因为我不是这样的
。
你只可以骂倒周如水,但可惜他现在又不在这里,”吴仁民红着脸带笑地嘴分辩道,
他又把回忆的门关上了。
“你为什么专门骂如水呢?你不见得就比他好多少。几个月以前你不是有过这样的一回
事吗:你读到报纸上一个少征求伴侣的通信就写了一封很长的信寄去?我当时劝你不要多
事,你不肯听我的话,一定要寄信去。难道你就忘记了?”
陈真嘲笑着。
“那是如水怂恿我的,”吴仁民分辩说,露出难为
的样子。他最怕
提起这件事
,因为他照那个
的通信处寄了挂号信去,原信固然没有退回,但回信也终于没有来,
后来他从别处打听到那是一个男假冒的。他显然是被
欺骗了,也许那个
会拿他的信做
开玩笑的材料。这的确是一件令难堪的事,别
在他的面前提起来,他就会马上红脸。可
是知道这件事的并不多,陈真自然是一个,周如水也是一个,此外还有两三个
。周如水
却常常拿这件事做抵挡他的嘲骂的武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