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节
老逛原名单重信,外乡人,和刘吴氏的娘家住在一个村子。 刘吴氏嫁给刘有利那一年,单重信也做了刘有利家的长工。单重信年轻力壮,干活认真,行为本份,刘有利很喜欢他。刘有利死后,刘家雇不起长工,单重信只好搬出刘家,在甸子上挖个地窨子住下来,仍然靠扛活为生。由于老实和贫穷,到土改还没搬出地窨子,也没娶上老婆,甚至连名字也模糊了。他衣服破了,刘吴氏帮他缝缝补补,怕人说闲话,年轻的刘吴氏并不常去他那,而且每次去,刘吴氏都带上儿子刘占山。
随着刘占伍一天天长大,村里人都看出他长得像老逛,并猜测他是老逛留下的种,但是,谁也看不出老逛和刘吴氏有什么不正常的关系,连村里最好事的人也拿不出他俩私通的证据。谁也不会想到,事情最终败露在马荣手里。
马荣家也吃不饱饭,饿得睡不着觉,躺到半夜,他翻身下地,嘟囔着:“妈啦巴,挨饿的滋味儿是挺难受。”
他看了眼躺在一起的老婆孩子,从墙上摘下已经破损的三八大盖枪,斜背着,去了生产队的牲口圈。见饲养员老逛不在,粗声骂:“老光棍子,不知去哪跑骚了?妈啦巴,擅自离开牲口圈,我得汇报给吴有金,把他换掉。”
马荣一脸怒气,心里却在笑:“不在正好,我先装点儿马料回家。”他把牲口槽子翻遍,也没找到粮食,疑惑地说:“不对呀!为了备耕,队里给牲口配料了,妈啦巴,这粮食都哪去了?”
找不到粮食,马荣急得直挠头,心里琢磨:“老逛不能往家拿呀?一个老光棍儿,在小队里吃住,一人吃饱,全家饿不着。是不是给亲戚送去了?也不能啊!老家伙的爹妈早死了,没听说有弟兄,不可能给亲戚。”马荣用手在头发上划拉,没小心触疼头上伤疤,骂了声:“妈啦巴,两个地富崽子,偷着用弹弓子打我,有机会还得往死收拾他们!”骂声刚落,便立刻兴奋起来:“哈哈!好你个老逛,我知道你干啥去了,妈啦巴,等着好瞧吧!”
马荣端着枪,做出临阵的样子,刚走出生产队的大门,就碰着低头往回走的老逛。没等老逛反应过来,马荣用枪对准他,喝一声:“站住!”
老逛慌张地抬头,看到凶般的马荣。
马荣见老逛手里拎一个空的布口袋,厉声说:“好你个老逛,往外偷粮食,这是反革命破坏!”
面对马荣枪口,老逛“唔唔”半天儿,也没吐出一个清楚字。马荣问:“妈啦巴,把粮送哪了?”老逛用乞求的目光看着马荣,希望马荣高抬贵手。当老逛知道马荣不会放过他时,干脆低下头,任凭马荣发落。
马荣把老逛押进生产队后面的办公室,告诉他:“老实呆着,不许乱动!”然后在外面反锁上门。借查看牲口的机会,点亮提灯把牲口圈翻个遍,最后在饲养员睡觉的地方,从马料箱里搂出一小袋破碎的黑豆子,匆忙背回家。
马荣合衣眯了一觉,觉得吴有金也该醒了,他把老逛偷粮的事向队长做了汇报。
为了杀鸡吓唬猴,吴有金起早就召集全体社员大会,把老逛从队长办公室押进会场。
刘吴氏突然晕倒,让吴有金慌了手脚。押解老逛的马荣脸上却露出不常见的笑,心里说:“妈啦巴,让我抓对了,老逛把马料送给刘吴氏,还他妈装正经呢!和富农婆勾搭,看你老逛怎样收场?”
吴有金喊来方梅,让她给刘吴氏看看。方梅扒开眼皮看了看,又用手诊了脉,对吴有金说:“他的心脏跳得很乱,体质太差,怕是经不起折腾。”
吴有金指示马文:“找两个人把她弄回家。”又低声责怪马荣:“把一个病包子整来添乱,没事找事!”
马文赶忙说:“这个富农婆子不能送回去。”
吴有金提高声音:“不送回咋办?死到这谁负责?”
马向勇从乱轰轰的人群中栽楞到吴有金跟前,露出阴笑小声说:“不用管她,现在各地都闹饥荒,好人也有死的。一个地富婆子算不了啥,用不着想得太多。”
吴有金坚持自己的主张:“把她送回去!死也死在家里。”
马文不肯送,他说:“根据我们分析,老逛偷马料和刘吴氏有直接关系,把她送走,就很难让老逛说出马料的下落,马料找不回,这会开得屁用也没有。”
吴有金感到很为难。
马向勇说:“我有个办法,把刘吴氏送回去,把于杏花小娘们儿换来,让她顶替,站在这低头撅屁股。”
吴有金想了想,大声说:“算了,没时间扯别的,把刘吴氏拽到旁边。现在开会,斗争老逛!”
对老逛的斗争比较宽容,尽管发言者说什么的都有,可是,没有一个人动手打他。老逛也和四类一样低着头,只是不论问他什么,他一个字也不回答,仿佛是没有听觉的哑巴。
问不出马料的下落,吴有金非常恼火,看到老逛低头顽抗的样子,真想一脚把他踢倒。但是吴有金尽量克制,在心里告诫自己:“老逛不是四类,要掌握分寸。”
马荣早就不耐烦,直截了当地问:“老逛,你说,马料是不是送给刘吴氏了?”
会场里议论纷纷,个别人还发出嗤笑声。马荣见他的话起了作用,情绪变得激昂,摸了摸脑门子上的伤疤,审问的声音更大:“妈啦巴!你说,刘占伍那个王八崽子是不是你的种?”马荣的话就像炸弹一样落下来,会场里一片混乱。羊羔子大声起哄:“马老叔问得好,让老逛如实交待。”
老逛低着头,身子不停地摇晃,仍然一声不吭。
马荣看到老逛真的要顽抗到底,非常恼怒,抓住老逛的头发,把他的头提起来,让老逛面向群众。
老逛用眼扫了一遍会场,脸色由悲哀变为愤怒,还没用继续审问,他开口说话:“偷粮的不光我一个,马向前也偷。”
会场里立刻静下来,连主持会议的吴有金也不知说啥是好。马文和马荣对视着,不知怎样收拾这个场面。马向勇瘸着腿在前面走动,用两只手挠后脑勺,他把全部脑筋都开动起来,也没想出解决问题的高招。现在他才明白,自己满肚子革命理论,在此时已经派不上用场。
人们把目光都集中在马向前身上。
听了老逛的检举,马向前愣了愣,然后瞪圆眼睛走出人群,伸开两只大手来到老逛身边。全屋的人都屏住呼吸,注视事态发展,谁也说不准这个强壮的莽汉会采取什么行动。
马向前没难为老逛,而是学着刘晓明的样子低下头。觉得低头不舒服,又把头抬起来,并且挺直粗壮的身子,面对群众说:“嘿、嘿也好,我是偷了粮,我承认。还有偷粮的,别当我不知道,你们也别在底下美,急眼了我都给你们掫出来!”
听着马向前的话,吴有金气得直跺脚。马文站到马向前对面,大声呵斥:“别说了!丢人现眼的事,嘚啵个屁!”
马向前不顾叔叔的阻拦,瞪着眼反驳:“丢啥人?我又没偷女人,只不过拿点儿粮。嘿、嘿也好,饿急了谁都找吃的。偷回的粮我也没吃,我这肚皮还瘪着呢。我爹让人害死,我不管我娘,谁来管?嘿、嘿也好,爱咋地就咋地,我犯了王法,我擎着,谁想斗我就往我身上打,我要眨下眼就不是男人。”马向前知道没有人能打他,他又说:“嘿、嘿也好,你们不打就不打,我给大家低头请罪。”
马向前把头往下低,故意说:“低头的滋味儿太难受,刘晓明他们怎么练的呢?黑、嘿也好,我不低头了,抬起头让你们斗争,还能看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