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节
已经过了立春,又下了一场大雪,正值正月十五。更多小说 ltxsba.me
刘屯有这样的谚语:正月十五雪打灯,七月十五云遮月。不管这话灵不灵,刘屯人对这初春瑞雪并不喜欢,他们让无休无止的水灾闹怕了。去年风调雨顺,每人分得三百六十斤毛粮,又在自留地里和房前屋后收一些,一年的吃饭问题基本解决。社员们最怕阴历七月连雨,一场洪水过后,涝得杆棵皆无。人们刚从饥荒中挣脱出来,再不想饱尝挨饿的滋味儿。
刘屯生产队年年挂灯笼,困难时期是应付差事,灯笼里根本没有灯,只是摆在街上让大家看一看,到晚上,都被淘气的孩子用木棒敲碎。今年的灯笼里装了蜡烛,挂在生产队的门边,四射的红光辉映飘飞的白雪,似天女散花,非常美丽。
灯笼是老黑扎的,冬闲的日子里,他不但多挣了七天的工分儿,而且给自家赚个大灯笼。
刘喜提着哥哥扎的灯笼在雪里跑,灯笼会转,吸引不少孩子,大人也有的跟着凑热闹。马向前就是其中一个,他挡住刘喜,故意逗拨:“嘿,小地主,嘿也好,这灯笼扎得没个比,让马大哥看看。”
刘喜瞅着马向前嘿嘿笑,马向前以为刘喜喜欢他,故意夸奖:“嘿,小地主出息了,以前哭咧咧,现在笑嘻嘻的,还好看了。”
马向前刚说完,刘喜抓起一把雪打在他的脸上。马向前没在乎,跺着脚吓唬刘喜,刘喜一溜烟儿跑回家。
马向前往沟西走,在街上遇到刘占山,刘占山用仇视的目光看他,马向前转身走开。
刘占山去了老黑家。
老黑家翻盖成三间筒子房,靠东边的一间用做厨房,西边两间通着,南北大炕,可以容纳很多人。
老黑的父亲是老实人,人缘又好,农闲时总有人往这里聚。土改前,刘有权就常来这里,才有了老黑的故事。如今,二姑娘也喜欢往家招人,南北大炕常常被闲人挤满。现在提倡男女平等,去老黑家的不单是男人,女人也抽空往这里跑。
南炕上放了两张桌子,每张桌子周围都坐着八个人,这些人在看牌耍小钱。没有挤上牌场的蹲在旁边看热闹,沉稳的人等着输光零钱的人下场,他去顶缺,挤不上去的人急得直搓手。
桌子中间放一只碗,哪位和家都要往碗里放零钱,虽然都是二分五分,二姑娘抽红也有不小的收获。
檩子上挂一盏伞灯,把灯芯调到最大,屋里很亮,两个牌桌都能看清纸牌。牌桌下各摆一个烟笸箩,里面装着蛤蟆烟,男人用废报纸卷,女人多用长烟袋。喷云吐雾,在烟云缭绕中仔细端详手里的纸牌,然后小心翼翼地把牌放到桌子上,忽然有人喊声“和”,其他人都发出“唏嘘”声。
北炕上也坐着人,他们不玩儿牌,连伞灯的光线也不愿投到这里。这些人谈论古代故事,比较谁的知识渊博。
“老连长”最爱讲姜子牙直钩钓鱼,那真是愿者上钩。周文王背着姜子牙走了八百零八步,周朝坐了八百零八年。
孬老爷替周文王惋惜:“依我看,周文王没有远见。现时下来说,姜子牙也不算沉,应该多背他三千四千步,把江山坐个千年万年的。”孬老爷说了这些话,感觉自己说走了嘴,撩起不愿睁开的眼皮,把满屋子看了一遍。
刘文胜家的大胖子也常到这里凑和,他说:“一个朝代的长短都是天意,周文王背多远也白搭。比如罗成,天鼓一响就得归位,乱箭穿身也要挺着,不然进不了封榜。”
大胖子还不到二十岁,他把不同朝代的故事连在一起,差了一千多年。
孙二牛也到这里坐坐,但是呆不长,贾半仙玩儿牌,他得看孩子。见有望打哈欠,便领他回家睡觉。有望上小学五年级,学习还不错,让孙二牛很满足。贾半仙是老黑家的常客,在这里,她没功夫装弄鬼,一门儿心思用在看牌上,顾不得请老仙儿帮助,总是小赢。孙二牛不玩儿牌,也不说话,他只是个忠实的听众,用贾半仙的话说,听孙二牛说话,还不如听他放屁痛快。
孙二牛领着有望刚进老黑的房门,刘占山也闯进来,进门就嚷:“看把那个马向东狂的,刘屯装不下他了,骂何荣普算什么能耐?有能耐去骂胡永泉、刘辉。他爹霸着人家老婆,他还欺负人,如果我是何荣普,一刀捅了他!”
刘占山表面上义愤填膺,心里并没真生气,是想利用这个事儿,吸引大家的注意力。见没人搭这个茬,他抬起刚沾炕沿的屁股,又说:“就怨刘强,硬充大瓣蒜,如果不推走秃脑亮,那家伙一脚踹下去,马向东早他妈见阎王爷了!刘强多此一举,说不定哪天马向东会反过来咬他。”
人们都在听“老连长”讲《封榜》,讲到殷纣王被妲己的美貌所折服,丢了铁桶似的江山。大家对又骚又狡猾的狐狸有了新的认识,从美丽善良的少妇联想到吃人的魔鬼。刘占山吵吵嚷嚷地进来,没有一个人和他说话,气得他给“老连长”出了一道难题:“你总讲文王、武王,好像是你多近的亲戚,你说说,他俩姓啥叫啥?”
刘占山还真把“老连长”难住了。
“老连长”有些后悔,当初听评书时为啥不记住两个人的名和姓?如果记得清楚,也不至于让“大白话”弄得下不来台。
让刘占山一搅和,“老连长”对武王伐纣失去兴趣,别人又没有新的话题,大家都感到很尴尬。
刘占山和“老连长”说不到一块儿,坐得离“老连长”远些。他见人们都不说话,便拉起小南营捕鱼的话题:“你说刘强钩的黑鱼有多长?回家一量,正好三尺,如果不是和北贺村打起来,我准能钩条五尺长的。不是瞎说,我凿冰窟窿那个地方,是个鱼窝,我的履钩刚伸到那,冰上就打起来了,真可惜,不然就显不着刘强了。”
“老连长”背对着刘占山,虽然自言自语,但是声音挺大:“闹了几年饥荒,这牛可见少了。”
刘占山知道“老连长”报复他,又找不到合适的话回击,急得翻眼珠。大胖子看了好笑,急忙说:“大哥,别跟老叔过不去,人家讲在兴头上,你非要问周文王姓啥,爱姓啥姓啥呗,反正也不和咱一家子。这几年牛是少了,那是饿的,不是吹的,你别多心。”
刘占山听出大胖子拐着弯臊皮他,扭转矛头对准大胖子。大胖子急忙解释:“大哥,开个玩笑,不说不笑不热闹。老叔讲的文王、武王,老是那一套。大哥见识广,来点儿新鲜的,让大家见见世面。讲大鼻子也行,以前不准说老大哥坏话,现在讲扑拉毛斯也没人管。”
刘占山拿一把:“爱听找别人去讲,我没那个功夫。”
坐在“老连长”旁边的孙广斌探过头来说:“刘老大,你老往矿上跑,给大家讲讲那里的新鲜事。古代那些故事,我也听腻了。”
孙广斌是想探听孙胜才那里的情况。虽然孙胜才回家把清河煤矿说的天花乱坠,当父亲的还是不放心。
刘占山明白孙广斌的意图,更要吊足他的胃口:“我没啥新鲜的,孙胜才在外面混了好几年,他有新见识。”
孙广斌掰着指头算,儿子从家里走出也有三年多了!孙胜才走后,他倍感孤单。自从在瞎爬子家碰了壁,总觉得村里人用异样的眼看着他,很长时间没敢从瞎爬子门前走。孙广斌仍然不死心,在最困难的时候,也学着老逛的样子,偷出马料送给瞎爬子。开始时,羊羔子不让他进门,看到是吃的,还是动了心。但是,羊羔子只留下食物,对孙广斌戒备不减。而瞎爬子也是表面热情,每当孙广斌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