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部里人不多,除去夜间在队里睡觉的几个人外,又多了孬老爷和吴有金。孬老爷嫌家里炕凉,早早地来到队里,在炕上找个热地方坐下来,半闭着眼,等待社员到齐后由队长分配活计。
“漏风眼”把车停在院子里,发现瘸子没跟来,对低头想事的孬老爷说:“你们老连长也真是的,卖草时挺积极,死皮赖脸地找我们农场,我们来了,他又拿起架子,还带答不理的。”
孬老爷没明白咋回事,但他知道车把式一定找说话算数的人,便指着吴有金说:“现时下来说,老吴说啥咱干啥,有事跟他说,会把事情做得悟和悟和的。”
吴有金一肚子闷气,听到孬老爷的话,他仍然站在门旁,没喜得搭理这帮人。
马向勇进了院子,摇晃着身子奔向枣红马,把它上上下下看个遍。“漏风眼”很不满地说:“老连长,你也太磨蹭了!”
吴有金在一旁搭话:“认错人了,他不是老连长。”
“那谁是?”“漏风眼”有些急:“老连长是你们这的队长,和我们农场订好的事情,让我们过完正月十五就过来。我们按时来了,又不找到他,哪有这样办事的?”孬老爷用手指捅了下“漏风眼”,对他说:“现时下来说,队长是老吴了,老吴说干咱就干,为社会主义做贡献,老吴说吃咱就吃。”孬老爷拍拍并不鼓溜的肚子:“小肚子吃得嘚嘞嘚嘞的。”
吴有金把车把式安排在孙广斌家,让孙广斌准备饭。
儿子不在家,家里就剩孙广斌一个人,整铺炕闲着。队里来了人,都安排在他家吃住。
孙胜才前些天回来一次,让很久没见到儿子的孙广斌高兴不已。他觉得,儿子有了出息,连吃饭都变了样。
孙胜才没进城之前,吃饭是狼吞虎咽,不把肚子撑圆决不罢休。常常是上边吃下边拉,在村里得了个“稀屎痨”的绰号。现在不同了,孙胜才有了讲究,不但嫌孙广斌贴的大饼子不好吃,还用难听话数落父亲:“你这辈子真白活,找不到娘们儿,连饭都做不好。你看我们食堂的大师傅,本事就是高,同样是苞米面,人家做的是发糕,四角四方,又暄又甜。你那大饼子硬的像铁饼,连猪都不爱吃。”孙广斌虽然觉得儿子比以前强了不少,也听不惯这样的话,他抱怨:“能吃上大饼子就知足了,前两年吃的啥?连马料都吃不上。你在外面,不知你爹受的苦。”
孙广斌把大饼子做成四角四方形,放在锅里蒸,出锅后仍然硬,而且里生外熟。孙胜才的嘴撅老高,吃得并不少,他在家呆了一星期,消耗了孙广斌半个月的口粮。
孙胜才看到有些矿工在家乡找了女人,带到城里落了户,他也活了心。这次回来,有在家乡找媳妇的打算。由于变成城里人,孙胜才在婚姻大事上很挑剔,决不能挖到筐里就是菜。还有几条标准,“四个不要”:长得不俊的不要,土得掉渣的不要,成份高的不要,亲戚中有严重历史问题的不要。也是凑巧,他在小南营水库碰到了付亚辉,并把付亚辉和开拖拉机的女司机对上号。虽然少年时的孙胜才骂了女司机很多脏话,但拖拉机的轰鸣声震耳欲聋,他知道女司机根本听不见。孙胜才不但看中付亚辉这个人,也相中了女司机穿的那身工装,虽然有油污,也比村里人穿得强百套。在孙胜才眼里,只有不简单的人才能穿上这身衣服。如今孙胜才也穿上工装,也成为不简单的人,甚至比拖拉机手还要强。拖拉机还要往乡下跑,孙胜才是地地道道的城里人。他在心里嘀咕:“如果有人给过个话,那个女司机一定乐得找不到家,一定追着我不放。到那时还要拿一把,告诉她不许要彩礼,最好让她娘家多陪送点儿。”
当然,孙胜才还不知付亚辉的父亲是富农子弟,如果早知道,也许他不会自作多情。
孙胜才知道刘强认识付亚辉,让刘强去保媒,刘强没答应。气得孙胜才在刘强背后骂:“牛个屁!小地主崽子!姓付的丫头看不上你,你就巴结吴小兰,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行!人家是贫农,你是啥?要是你家成份好,你爹早把你整到城里了,何苦在这个破地方土里扒食!”
虽然孙胜才背后骂刘强,当面还是死皮赖脸地哀求他:“你跑跑腿,帮我说一说,弄成了,你是我的大恩人。听我爹说过,你父亲救过我爷俩的命,再帮我一次,我孙胜才一辈子也不会忘。”刘强被他缠得没办法,只好说:“付亚辉已经调到黄岭小学当老师,开学就过来了,到那时我给你过个话。”
在孙胜才的熟人中,没有第二个人能和付亚辉说上话,孙胜才只有等到开学。矿上给的假期有限,他先回去上班。
孙胜才走后,孙广斌又孤零零地过日子,凉一口热一口地往前对付,有时不愿烧炕,他就到小队里睡一宿。由于孤独,他乐意往家招人,也尝试着做发糕,手艺有了长进,也为队里招待客人解决了吃住的问题。这次吴有金把车把式的饭派到他家,孙广斌挺高兴。一则有了说话的,人多了屋里也暖和。二则这些人并不是白吃,吴有金给粮食,还给记工分儿。粮食只能多给不能少给,就是给的正好,孙广斌也跟着混饱肚子。
庄稼人做饭,玉米饼子炖白菜,一锅出。车把式真饿了,他们吃得很香。吃饱后扯闲皮,知道孙广斌没老婆,有人逗弄他:“在我们农场,光棍子没有闲着的,就因为姑娘媳妇多。才出现这样的顺口溜:养鸡队、x没腰,碰不着、熊蛋包。”见孙广斌不搭茬,便把话题转到拉车的牲口身上。“漏风眼”说:“刚才那个瘸子对咱的枣红马有兴趣,挺识货呢。”
孙广斌问:“哪个瘸子?长得啥摸样?”
那人说:“这个人嘛,个头不算很高,挺粗实,大脸盘子,脸上的肉一块一块的,我刚才见他一笑,觉得挺难受。”
孙广斌说:“准是马向勇,他摆弄半辈子牲口,最认得好马了,听说他的腿就是骑马摔伤的。”
其实孙广斌也不知道马向勇的腿是咋回事,只是马向勇自己这样说。
马向勇从刘屯搬出去还很小,回到刘屯时变成了瘸子。怎样瘸的,马向勇的说法随政治形势而变化。
马向勇带回一双儿女,闺女马金玲已经上小学,和刘喜一个班。刘屯人没见过马金玲的妈妈,这孩子在泥水中滚爬着成长起来。她很懂事,也很仁义,小小年纪就知道关心和照顾弟弟。村里人都夸她,甚至有人说马向勇不该有这样的好孩子。到了上学年龄,小金玲用儿时穿过的衣服求刘氏改做一个小书包,央求父亲,让她去上学。马向勇不同意,让她在家看弟弟,马金玲背着书包站在村头目送上学的孩子们。
乡亲们劝马向勇:“孩子没妈,怪可怜的,她乐意上学,就让她念几天吧!”马向勇同意了马金玲的要求,不过,她得把弟弟马成林带上。
刘喜上学比马金玲晚,已经开学一个月了,李淑芝才把他送到学校。原打算过一年再让他上学,无奈刘喜在家淘气,还怕他笑嘻嘻地招惹是非,想让他到学校受些管束。正赶上黄岭小学的学生没招满,李淑芝利用这个机会把刘喜送进去。
刘喜的班主任是谷长汉,他一眼就看出刘喜是个淘气包,把刘喜放在最后一排。
刘喜背着哥哥刘志用过的破书包,每天早早从家里出来,却经常迟到。他在半路上拐到树丛里捡草蘑菇,或到快要干枯的水坑里抓几条泥鳅拿到课桌上摆弄,谷老师并不批评他,只是全部没收。有一次,刘喜在吴家沟的水边上捡到两个鸭蛋,很高兴,想用鸭蛋到附近的合作社换两个方格本。他把鸭蛋放到课桌里,被谷老师检查到,又要没收。刘喜笑嘻嘻地把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