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节
这些日子,瞎爬子常梦见丈夫回来,每次惊醒,屋里仍然空空。「请记住邮箱:ltxsba@gmail.com 无法打开网站可发任意内容找回最新地址」 羊羔子见母亲又在摆弄玉镯,忍不住说:“现在有饭吃了,也不知道你还愁啥?老是哭哭啼啼,让别人心里不得劲儿。”瞎爬子对儿子说:“我总是梦见你爹,八成是他快回来了。”羊羔子不停地摇头,无可奈何地说:“我爹已经做了烈士,你咋还不死心呢?他战死沙场,连尸骨都不知扔到哪,别指望他回来了!说不定哪天有领导来看咱,一切都会好的。又给烈属证书,又给钱,又给地位,咱们再不是现在的穷样子。”羊羔子又说:“他妈的,我叫刘永烈,还有人耻笑我,等我拿到证书那一天,让那些庄稼佬统统矮我一等!”瞎爬子流着泪说:“你不能总盼你爹死,你爹是好人,他不会不管咱娘俩。好人必有好报,他一定会回来。又开春了,也许就在这个春天回来。”羊羔子听腻了这样的话,很不耐烦地说:“每年开春你都这样说,到现在也不知我爹是啥样,你就死了这份心吧!”瞎爬子抹了一把泪,极其悲伤地说:“孩子,你咋和孙广斌说一样的话呢?这是往妈心上捅刀子啊!”
羊羔子能体谅母亲的苦衷,躲在旁边看母亲抹眼泪,不再犟嘴。
瞎爬子对丈夫怀有永恒的希望,认为丈夫总有一天会回来,再苦再难,也要等待。
困难时期,瞎爬子在死亡线上挣扎,多亏孙广斌送来马料,她才没饿死。孙广斌多次向她示爱,都被拒绝。后来,孙广斌偷马料的事败露,三年困难也接近尾声。这时,羊羔子改变对孙广斌的态度,坚决不许他再登家门。瞎爬子心里很空落,也觉得生活中有缺失。夜深人静时,不眠的瞎爬子盼着有人和她说说悄悄话,也盼望孙广斌出现在身边,甚至产生让孙广斌搂一搂的想法。而真正面对孙广斌,她又不能接受。瞎爬子守着对丈夫的情与爱,抱着希望向前煎熬,对丈夫的思念更加增深。她对羊羔子说:“孩子,你也不小,该成家立业了。刘仓比你大不了多少,孩子都挺大了,听说刘强也和吴小兰搞上对象。有合适的,你也找一个。如果你爹回来,那该多好!有人给咱做主,啥都好办。我想你爹快回来了,你抽空到小南河看看,已经开化,河里有窝子,你爹不会洑水,提醒他过河小心点儿。”羊羔子明知母亲是痴心妄想,还是违心地答应了母亲的要求。很不痛快地说:“行行行,我中午到小南河走一趟,见不到父亲也不能赖我。”
羊羔子去小南河是想捞几条冻死的小鱼。
好多天没见到油腥,羊羔子馋得慌。另外,他还想碰碰运气,如果遇到需要背河的人,能挣个零花钱。
春风和煦,阳光明媚,积雪融化,小草孕育嫩芽。飞回的小鸟有的在树丛中唧叫,有的在树丛间飞旋歌唱,空中的鹰也显得很悠闲。羊羔子无心欣赏这些,急匆匆地往南走,走到大柳树旁,他诡秘地笑了笑。絮窝的大草垛已经没了踪影,刘强和吴小兰的事被村里人传得沸沸扬扬,虽然吴有金欠他一天的工分儿泡了汤,但是羊羔子心里还是很满足。他觉得帮队长在草垛里找到闺女也是为村里做了一件大事,谈不上惊天动地,也向刘屯人证明:刘永烈不是等闲之辈。
羊羔子把目光落在淹死鬼的孤坟上,坟旁碗口大的窟窿像睁大眼睛一样注视他,洞里很黑,仿佛淹死鬼随时都可以钻出来。羊羔子害怕得腿发抖,越发抖越走不开。他不敢看坟上的窟窿,越不敢看,目光越往那里扫。他一步一步地往后退,被大柳树伸出的树根绊倒,羊羔子带着哭腔喊了声:“妈”!惊慌失措地跑上小南河的河堤。
到堤上,羊羔子惊魂未定,仍然不甘心地向大柳树这边张望。嘴里骂:“淹死鬼,王八蛋,吓死我了!说不定哪一天,我把你这个鬼坟给平喽!”
通往小南河的旧道很少有人走,已经变成羊肠小道,只有图近道和走惯这条道的人才路过这里。羊羔子从小道来到小南河边。
小南河已经解冻,看不到水中的冰棱,河水不深,非常清澈,宽阔处可以看到水下的沙底。在窄处,河水发出清亮的“哗哗”声。水面上不时有快鱼箭一般飞过,还有较大的鱼在水里翻着水花。羊羔子看了半天儿,也没见到一条冲上岸边的死鱼。
已经过了开河季节,冬天冻死的小鱼早被别人捡走。羊羔子不死心,想往上游走走,就在这时,河对岸有人向这边喊话,定一看,是一个女人向他招手,问他背不背河。
“挣钱的机会来了!”羊羔子心里一阵激动,用手势和女人商讨背河的价钱,女人看不懂,羊羔子大声喊:“背河可以,水太凉,你得多给钱。”女人好像没听清,让羊羔子慢点喊。羊羔子用两手做成喇叭筒,一字一句地向对岸喊话:“水太凉,没人爱背,如果你舍得花钱,我就豁出去。”女人那边喊话也听得清晰:“你要多少钱?”羊羔子回答很痛快:“一元钱。”女人喊:“不行,一元太多,顶多五毛。”羊羔子仍然坚持:“五毛不背,必须一元,不干拉倒,我要回去了。”女人妥协:“一元就一元吧,你快点儿。”
谈好价钱后,羊羔子为难了。以前背河都是光腚,现在他觉得自己长大了,堂堂的刘永烈不能在女人面前丢丑。他听刘占山说过,城里的男人和女人在一起洗澡,都不穿衣裤,女人穿“泥鳅皮”,男人穿的是裤衩子,把重要的地方护住。还说现在背河人也穿那东西,光屁股不文明,遇到难缠的还不给钱。羊羔子也有裤衩子,又肥又大,他忘了穿,脱掉破棉裤就没有遮羞的东西。
对岸的女人着了急,大声催促:“你到底背不背?不背我就自己趟过去。”
羊羔子不想让到手的钱失掉,急忙大声喊:“河里有窝子,已经淹死过人,愿趟你就趟,淹死别找我。”
女人怵河水,嘴上却很硬,大声说:“你不背也行,我再等别人,大不了我不过河了!”
“我背,我这就下水,你等着。”
羊羔子甩掉棉袄,脱掉棉裤他又犹豫,拎着裤腰转动眼珠,目光落在棉裤腿上。裤腿破得露棉花,有瞎爬子补上去的家织布,针角大,很容易拽下来。羊羔子撕下破布,又从河边的柳丛上折下几根细柳条,拧一拧,用柔软的柳条把破布系在羞处,然后跳下河。
来到对岸,羊羔子认出过河者曾经是他背河时扔到水里的女人。女人好像忘了那件事,趴在羊羔子背上过了河。
上了岸,女人并没有立刻给钱,而是向他打听刘仁家住在哪。羊羔子冻得皮肤发紫,急忙把破棉袄披在身上。大腿上捆着柳条,还有被水浸湿的破布,他不好意思在女人的眼皮底下拿下来。裤子没法穿,急的羊羔子对女人产生怨气,没告诉刘仁家的具体位置,而是说:“反正在刘屯住,你自己去找,先把钱给我,走远点儿,我要穿裤子。”
不知是女人不在乎这些,还是女人要故意冻一冻羊羔子,盯着他两条发青的腿刨根问底:“我知道刘仁在刘屯住,你告诉我,他住在哪趟房。”
羊羔子冻得浑身哆嗦,说话的声音发颤:“第二趟房。”
女人又问:“第几家?”
“第二家,把钱给我你就走吧!”
羊羔子的话是他顺口编的,想把女人打发走。女人不动身,看着羊羔子笑。羊羔子冷得受不了,只得先把刘永烈的尊严放在一边,转过身解下腰间的柳条,急忙穿上裤子,立刻向女人伸出手:“别得啥看啥,快给钱。”
女人收敛笑容,一脸严肃地说:“别把你那玩意当宝儿似的,没人喜得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