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背包扔在炕上,拽着兜底,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都是一些讨要来的食物,有很多冻着的粘豆包。刘笑言把粘豆包扒拉到一边,又把其他东西搂进破兜里,背着兜子在屋地上晃,晃到门外。
王显有让老婆把粘豆包收在一起,放在仓子里继续冻。他说:“年成好了,连疯子都能讨到粘豆包。这刘笑言也算命大,灾荒年没把他饿死。”
贝头带着满心疑惑问:“刘笑言好不容易讨要到吃的,怎么舍得送人呢?而且把好吃的粘豆包送到这。”
王显有说:“疯子怎么想的,谁能说清楚?因为早年我给他家扛过活,受他家剥削压迫,刘笑言替他爹赎罪吧?”王显有摇摇头:“不是那码事。是我没欺负他?疯子想不到这些。看咱家生活困难?比咱家困难的还有,疯子不可能想到扶困济贫。唉,不管怎么说,在最困难的时候我给过他糠团子,看他冷了,我让他在热炕上暖和暖和。反正咱家也是破破烂烂,谈不上嫌不嫌。”
贝头说:“也许你帮过他,又让他进家喝水,疯子感恩,把他认为好吃的送给你。”
王显有笑笑:“有啥感恩的,刘笑言知道这些就不是疯子了。再者说,咱和他又不是一个阶级。他家栓六挂马车,高墙大院住着,咱家住的是破土房,干了大半辈子,也没改变啥,到现在还是这样,吃口饭都难。”
贝头纠正王显有的话:“叔,话不能这样说,你得把过去和现在分开。过去我们穷,那是让地主资产阶级剥削压迫的,劳动果实让他们侵占了。我们现在不能叫穷,只能叫暂时困难。这是两个概什么,概什么我也说不清楚。怨我爹不让我念书,如果识几个字,我也会像刘强那样,把话说的通顺。”
王显有出气显得费劲,咳嗽几声,嗓子清了一些,他说:“你别怨这怨那,你爹也不容易,养了你们一堆孩子,吃上饭就不错了,还给你娶上媳妇,你得知足。刘强比你大四五岁,那么大的小伙子都打着光棍呢!我知道现在不能说穷,又不知道用什么新词儿。社会发展快,新鲜词儿一套一套的,我哪会说?过去说话也没这样别嘴,现在没点儿文化真不行了。看来兰正的办学想法是对的,应该支持刘强把小学建起来。”
贝头说:“小学应该办,有点儿文化是有好处。听孙胜才说,城里的茅房不叫茅房,人家叫便所,男女分开。他说像我这样不识字的,准会走错,走错了有人抓,还要挨打。可是书念多了也不好,爱出乱七八糟的事。你看看,咱村的大姑娘也不少,都没念过书,哪个钻草垛了?就吴小兰念的书多,也就她干了丢人现眼的事。现在蔫透了,躲在家里不敢见人。
王显有又是一阵咳嗽,贝头递过凉水瓢,才把咳嗽压下去。他自言自语:“你还别说,这刘笑言真有两下子,喝凉水的偏方不错,连咳嗽都治。”
贝头说:“刘笑言的文化挺深吧?他写在地上的字,瞅着挺顺眼的。”
“人家刘老财有钱,供得起,刘笑言念了不少书。”王显有说:“要说刘有权剥削咱穷人,一点儿不假,他还真没打过谁骂过谁,要债也没往死里逼。不说别人,我还欠他豆腐钱呢。咱也对得起他,土改时给他留条命。刘笑言是个书呆子,不当家,刘老财家法严,让他和伙计吃一样的饭。他的书没念成,就解放了,后来不知念没念。这么说吧,地主家庭的人,念书和不念书一个样,连老婆都讨不着。后来也不知从哪村领来个二把刀,又让老黑霸了去。”
贝头小声问:“听人说,宋家辈儿辈儿当王八,他家的女人贴着男人,这事当真吗?”
王显有说:“相传宋家祖坟旁有丛王八柳,才有当王八一说。我也听人讲过,宋家有过一段富足的日子,他家的女人也贴过有势力的男人,谁也没见到,这种事可信不可信。解放前,刘有权是宋家的常客,究竟干了什么,都是村里人乱猜的。”
贝头显得很好,对叔叔说:“不是瞎猜,羊羔子背后骂老黑是老野,都看出老黑和刘有权长得像。不但上辈儿长得像,下辈儿也像,老黑的大儿子又跟刘笑言长得一个模样。”
王显有解释:“老黑的媳妇原来是刘笑言的,儿子生时不足月,那孩子八成是刘笑言的种。”
贝头诡秘地笑笑:“老黑的种也好,刘笑言的种也好,都是刘老财的后人。跟着刘笑言,要饭都找不到门口,生到老黑家,不愁吃不愁穿。老黑工分儿不少挣,又打黄皮子,画三太爷也挣钱。咱村里去掉何守道,数他过得好。”
王显有边咳嗽边说:“老黑那个大小子和咱家三丫是一年生的,叫什么来的?”
“叫宋世伟。”
“对,是叫世伟,今年也该上学了。看看刘强能不能把学校建起来,如果到时能开课,我也让三丫去上学,什么丫头小子的,赶上了就让她认几个字。”
贝头说:“刘强准能把学校办起来,没看见吗?这家伙过年都没歇,一口气把木头准备齐了。马向勇说刘强准备的木头太多,说这小子耍什么鬼魔心眼,还说刘强这么积极有他自己的目的,贼心不死。”
“什么叫贼心不死?都是胡乱猜测。他是为村里做好事,你别听那些闲言碎语。”
贝头分辨说:“你没听村里人都说啥?已经传开了,也就是你,什么也不往耳朵里去。”
“传开啥?”
“说刘强把学校建起来,吴小兰来当老师,刘强勾引她的机会就多了,吴有金想管也管不了,以后用不着钻草垛,在学校就把损事儿办了。”
一向老实巴交的王显有听了这些话显出了愤怒,连连咳嗽。悄悄平静后,喘着粗气说:“说这话的人把屁股眼儿长歪了,拉出屎往别人身上甩!”
贝头站起身,急忙给王显有舀凉水,拍着叔叔的后背说:“你别生气,人家说话不是没道理,刘强砍伐的木头是挺多,盖教室用不了。”
“用不了就用不了,甸子上有的是柳树,多砍几棵也不算啥。”
贝头摇摇头:“叔,你不知道,吴有金听了这些话可真发了火,要不是兰书记在上面压着,他就不想盖学校了。他骂刘强是地主崽子,王八羔子,咬住好吃的不松口。马向勇和马文还给吴有金添油加醋,说又有什么新的运动,对了,叫四清运动。说刘宏达逃过初一逃不过十五,这次准把他运动进去。他们让吴有金管住闺女,千万别让吴小兰再沾刘强的边。还说别看这小子蹦得欢,过不了几天,他就瘪茄子,受连累不合算。吴有金把刘强恨得咬牙切齿,说刘强再去勾引他闺女,就和他拼老命。”
王显有说:“你别信那些人的话,什么四清五清的,运动也不是搞一回了,从来都没间断过。刘屯咋地了,该啥样还说啥样。刘宏达和我一起长大的,只不过念了几天书,也没干过什么坏事,怎么会被运动进去?”王显有喘了喘,又说:“刘强的成份是不好,上中农,连兵都不要,将来不会吃香,吴有金不让闺女跟他,也有道理。搁咱呗,谁都希望儿女有个好前程,大人也跟着体面。但是我认为,马向勇在里面搅合不太好。”
贝头小声说:“有人怀疑马向勇打吴小兰的主意,我觉得有点儿玄,马向勇再阴损,也不至到那种地步。依我看,他是在打孟慧英的主意。”
“咳,还用你说,谁都能看出来。马向勇帮过谁?他有好心把下屋让给孟慧英?根本不可能,村里人都知道他啥打算。孟慧英也没法,孤儿寡母的,真够难的。她又年轻,没法去找宿,只好在马向勇的下屋委冬。开春就好了,队里答应给她压两间土房,刘让刘强多砍几棵树,也是把孟慧英那份儿带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