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节
春光和煦,轻风爽人,沉睡一冬的小草倔犟地用嫩芽拱土,甸子上的柳树悄悄地披上新绿,早来的小鸟叽叽喳喳地欢叫。01bz.cc它们歌唱春天的到来,歌颂春天的美丽。
东大泡子边上,一群年轻人在脱坯,已经有一些半干的土坯码成垛。刘强赤着脚,在水坑里和泥,用二齿钩把粘土刨进水坑里,搅拌成泥状。这是最累的活,刘强两腿被冷水浸得发红,头上却冒着热汗。
刘赶着马车,把半干的土坯运到校址上,在前边拉套的是枣红马,和驾辕的黄马一样强壮。马车路过刘强和泥的水坑边,枣红马往坑里挣,刘强从泥里拔出脚,跳上草地,捋了捋枣红马的鬃毛,枣红马温顺地晃着头。
刘跳下车,站到刘强身边问:“还差多少块?”刘强说:“不到一千块,卖卖力,一上午就能凑够数。”刘劝他:“你领着大伙悠着干,到晚上脱够数就行。”蹲着脱坯的羊羔子“忽”地站起身,用泥手揉着腰诉苦:“这腰弯得,疼死我了!跟你刘强干活,总是出力不讨好,敢情你个子高胳膊粗,干点累活不算啥,我这小体格哪抗住这样折腾?咱们听刘队长的话,都回去直腰,下午再干。反正就这点儿活,保证完成。”刘强笑了笑说:“干什么都要一鼓作气,咱们还是抢时间,早脱完,坯就早干。”
羊羔子把坯模子扔在一边,仰在草地上晒太阳,冲着刘强嘟囔:“累死人不偿命呗,也不能这样使唤,工分儿不多挣,也不知图意啥?都说建学校为了子孙后代,我连个媳妇都没有,说不定后代在那个腿肚子里转筋呢!”他见刘强不理他,便提高声音:“你也是个光棍儿,哪来的后代?别指望姓吴的丫头,她不定为谁生后代呢。”刘强明知羊羔子拿话气他,目的是早收工。他高声说:“大家再加把劲儿,争取一上午把坯脱完,我给大家划一天的工分儿。”刘强又说:“看见没?这一段水浅,水上冒花,一定有沙葫芦鱼。下午我找几把推网,咱们推沙葫芦鱼,放在一起吃,改善生活。”
“我同意。”羊羔子翻身坐起,高喊口号:“大家卯足劲呀!脱坯头晌完哪!建成小学校啊!孩子笑开颜哪!谁要不使劲呀!不是好儿男哪!”他怕刘强糊弄大伙,又喊:“说话要算数啊!坯就能脱完哪!说话不算数啊!得不到吴小兰哪!”刘强把一锹稀泥摔到羊羔子身上,羊羔子抹也没抹,边脱坯边哈哈笑。
青年们都跟着笑,脱坯的进度明显加快。
时近中午,脱完了最后一块坯,大家准备洗手收工。何守道大大咧咧地奔这里走来。他手里提个空旅行兜,一会搭在肩上,一会拎在手里晃,还故意把前进帽沿拉得很低,翻着眼皮看人,哼哼呀呀,叫人听了难受。刘看不惯,责问他:“何守道,你不在队里干活,工分儿怎么算?”何守道用指尖把前进帽往上挑了挑,满不在乎地说:“这点儿破工分儿,有没有不吃劲。”
“没有工分儿就不给口粮!”
何守道拉长了眼,把刘看了半天儿,然后说:“我明天就出工,怎么也得挣出口粮钱。”说完,哼着小调气刘:“走到北,闯到南,饿着肚子耍玩儿完,回到土窝睡几宿呀!还得挣够口粮钱。”刘瞪他一眼,要赶车走,被他用力拽住,把刘拽到刘强跟前,对二人说:“有一个最最重要的情报,孙广斌已经被清河矿押了起来,皮鞭蘸凉水,打得皮开肉绽,这样下去,恐怕没几天活头。”
刘想起,这几天没见孙广斌出工,原来去孙胜才那了。他问:“矿里抓他干什么?”
“干什么,反正有原因。”
“他儿子呢?看着他爹遭罪为啥不管?”
何守道收起嘻笑,一本正经地说:“抓孙广斌的人叫吕希元,这个人非常狠毒,孙胜才不敢管,他也管不了。”
刘强问:“孙广斌是不是在矿里犯了啥错,不然再恶毒的人也不能无缘无故地抓人。”
何守道凑近刘强耳边小声说:“孙广斌去清河煤矿,他是为了你爹,想证明你爹没有历史问题。”
刘强在心里问:“外调人员已经来过村里,孙广斌为啥不对他们说,偏要大老远地去清河矿呢?”没等刘强说话,何守道急着说:“你们家一定在村里得罪人了,有人说你爹勾结日本人,说你爹当过伪保长,外调人员已经把材料整回去,我估计你爹比孙广斌还要遭罪。”
何守道的话像闷雷一样击到刘强头上,击得他眼前发黑,天旋地转。又仿佛一座山压在身上,他挣扎着往起拱,仿佛无力支持,只有灵魂不屈地呼喊:“乡亲们,你们为啥这样,为啥这样害人,为啥要把我们一家置于死地啊?为啥呀?人们,为了生存打造了屠刀利剑,难道都要刺向无辜吗?当无辜倒地的时候,他人变得富有,而你们只能溅满鲜血!当无辜痛苦呻吟的时候,你们的灵魂也在下沉。”刘强睁着眼,仍是一片模糊,他栽向草地,被刘扶住。
刘说:“这事严重,必须想办法。”
刘强挺直身,握着拳头说:“我去把孙广斌救回来!”
刘摇着头。
刘强从车上解下枣红马,刘拉住他。
刘说:“要冷静,鲁莽不得。你去也没用,我看还是依靠组织。”他想了想,告诉刘强:“你立刻去大队,兰书记一定有办法。”
刘强骑马去了大队。
兰正听完刘强的叙述,一点儿着急的样子也没有。他从抽屉里摸出一棵过滤嘴儿香烟,用火柴点着,自言自语:“社会主义向前发展,洋烟都安上个尾巴,这烟好啊!吸进去的味道就是不一样,比以前的蛤蟆烟强多了。”
刘强心急如焚。
兰正说:“这个孙广斌,没少惹祸。偷过马料,到瞎爬子家耍流氓,农村搁不下他,又跑到城里去捣乱,孙光棍子的思想应该改造了。正在搞四清,赶明儿咱把这些思想有问题的人和历史有问题的人也弄到一起,清一清,办个学习班,把资产阶级的残渣都抖落出去。”
刘强急得团团转,用哀求的口气说:“兰书记,孙广斌被打伤,我们不把他接回来,会有生命危险。”
“自作自受!他在村里惹了祸,被马荣抓起来,又当了刘占山的徒弟,学会逃跑了!跑得还挺远,跑到人家矿里,他跑到那干什么?”
“孙广斌不是逃跑,他是为了外调的事。”
兰正看了看刘强,低头思考。他明知孙广斌去清河矿的目的,也从心里佩服这个老光棍子的刚直和勇气,但觉得孙广斌的做法不妥。在当前这种大气候下,他这样做,不但说不清刘宏达的冤屈,还会把事情搞得更加严重。兰正问:“外调的已经来过,有话为啥不和他们说?”
刘强无奈地摇摇头。
兰正伏案挥笔,写完递给刘强:“你看看,这样写行不行?如果行,盖个公章,让吴有金派人送到清河矿,把孙广斌带回来。”
兰正是这样写的:
敬爱的清河矿四清指挥部领导,你们好!
得知我大队社员孙广斌逃到你处,被你们抓了起来,并且受到应有的惩罚,我们深表感谢,并致以革命的敬礼。
孙广斌思想落后,作风败坏,劳动偷懒,怪话很多,撒谎尥屁,这个人不可信。
孙广斌犯有偷盗马料罪,调戏良家妇女罪,疑似与军烈属通奸罪和不老实改造罪。在看押期间逃跑,属负罪潜逃。我们正在四处追捕,得知他落入贵处布下的天罗地网,我们非常感激,你们高度的政治觉悟值得我们学习。
为了无产阶级的革命事业,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