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病,延迁不愈,导致病情加重;还是因情志所伤,五志过极化火,肝火灼伤肝阴,下汲肾水,才缠绵床榻的?”
“原来李公子是个行家。”老管家一怔,打量了我几眼,才道:“老爷他以前病得倒没这么重…”
“那就是遇到了难心事儿,心火交加,一病不起。”我心道,他被迫卖屋,想来是赔了生意,也难怪他著急上火了。
“老管家,在下想去探望一下唐先生,可方便?”
“不成!”老管家脱口道,可话一出口,他顿觉不妥,讪讪解释道:
“老爷是个凡事都讲究的人,来了客人自然要好好招待,老头是怕他太耗神了,对身体没好处。”
“是这样…”我却疑心顿起,老管家的解释当然可以作为一种理由,可他回绝的态度却不像是个生意人的管家,对待上门的朋友,就算主人不方便,管家也该是婉言相拒,而他倒像是在瞒著什么似的…
疑心加上因蒋迟而起的好奇心,我遂试探道:“老管家,在下初通医术,或许在下能给唐先生的病提点意见。”
老管家面有难色,似乎还要拒绝,正在这时,一个丫鬟匆匆走进客厅道:“是对门的李公子吗?我家老爷有请。”
一模一样的格局让我似乎回到了自己的家,只是屋子里浓重的草药味提醒我,这里住著的其实是个病人。
“嗯,你家老爷哪?”
床榻的帷幔虽然放下了,可我却听不到里面有呼吸的声音,倒是两侧耳房传来竜窣的声响。那丫鬟却也不答话,道了个万福,转身离去了。
什么意思?!我莫名其妙,这等待客的手段,我还是头一回看见。
心下正奇怪,东耳房响起了一串沈重的脚步声,随著脚步声响起的是感慨万千的舒缓男声。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动少,别来无恙?”
随著话音,一个胖硕老者缓缓踱出东耳房,那面孔相当熟悉,竟是我在江南一直苦寻不得的宋廷之!
“宋廷之…唐勉,原来如此啊!”我恍然大悟,就连那个雨天早晨见过的汉子也和霁月斋护卫韩征的形象重合在了一起。
不过很奇怪,见到略显苍老的他,心底涌起的兴奋和快乐很快就平息下来。
或许在我的心目当中,我一直把他当作一个可以尊敬的对手,当他陷入穷途末路,我本能地为他可惜,而不是幸灾乐祸。
特别是他现在的隐居状况,让我隐约觉得他和丁聪大概分道扬镳了。
宋廷之缓缓坐进黄梨木太师椅中,竟是从容不迫。
“动少,你比老朽估摸的可晚来了好几天,这不免让老朽猜东猜西的睡不好觉,是京城这池水太深了吧!”
“这么说,我第一次来,宋先生就认出我来了?”
我也缓缓落座,心中却是万分惊讶,宋廷之的态度真是太耐人寻味了!
不过在一团迷雾中,我隐隐约约捉摸到了他的意图,到嘴边上的“宋廷之”就变成了“宋先生”。
“宋先生…”
宋廷之精明的小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轻轻自语了一声,旋即微笑道:
“动少,老朽有个习惯,对于对手的一切,老朽都要尽可能的了解,对动少,自然也不例外,而且,老朽花了更多的精力。”
他喘了口气,坐在他对面的我都能听到喉鸣,想来他的哮喘的确很严重了。
“李佟的相貌与动少太过相似了,让人忍不住发生联想;换做现在见到你,老朽就不会再把这两个人联系到一起。或许你自己都没注意过,无论微笑的方式、步履的大小、耳廓的形状甚至指甲的修剪方式,李佟都和动少你一模一样,加上六七分相像的容貌,我有十成把握肯定你的身份。只是…”他轻轻一叹:“没想到杭州一别,你我竟是以这种方式相见。”
“卿本佳人,奈何做贼!”心里却暗暗警觉,自己竟然有这么多破绽!
“贼?呵呵,这世界上除了无知的婴孩,谁不是贼呢?”宋廷之笑了起来:“动少难道就没做过一件亏心事?”
“鸡鸣狗盗、偷香窃玉之事我是做了不少,不过,却没像先生那样数祖忘典,里通外国!”
宋廷之的眸子顿时黯淡下来,目光呆呆凝视著前方,沈默了半晌,才慨然道:“里通外国是罪吗?闭关锁国才是误国误民!商关通畅公正,又何来走私?”
他长叹了口气:“唉,世间懂得这个道理的能有几人?辩之毫无意义!何况,老朽只是个商人而已。”他目光重新转了回来:“动少,既然你已经知道老朽的下落,那么老朽也该归案了。唉,卖屋也能把你引来,也算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了。”
“你那么喜欢刑部大狱吗?就算喜欢,能不能先替我解开几点疑惑?”
宋廷之注视著我,突然一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动少想知道什么,老朽但凡能说的,当知无不言。”
“先生既然认出我来,为何不逃走,反而坐以待毙呢?”
“动少一搬进口袋胡同,这里顿成众矢之地,就算老朽想走,也没有办法不惊动别人了。何况,天下之大,哪有我宋廷之可去之处?
送一场功劳给动少,也强似送给他人了!”
“谢谢你那么看重我。不过,说怕惊动别人?那就是不光我王动一个人在注意你喽?”我略带讥讽地一笑:“暂且认定先生说得有理,可先生怎么窘迫到了要卖屋的境地?以先生高才,做那一行不赚个满钵是金?再说了,就算先生是为他人作嫁衣裳,那么和丁大人分手,他总该给点遣散银子吧!”
宋廷之颜色剧变,一口气没喘匀实,便剧烈地咳了起来,那目光更是变幻莫测,悲哀、痛苦、恐惧,不一而足,好半天咳声才渐止,那白胖的脸上已憋得通红,只是目光复又冷静下来。
“动少实在厉害!丁大人聪明一世,可就是小看动少了,不过,当你初出茅庐的时候,谁也没想到你会是只一飞冲天的凤凰…”
我心头不由一阵大喜。这倒并不是为了宋廷之的夸赞,而是我原本对丁聪的猜想此刻得到了初步的证实,丁聪果然是走私的幕后主使,宋廷之果然知道丁聪的秘密。
“先生怎么左顾而言他?莫非和丁大人起了龌龊?”我紧盯著宋廷之道:“丁大人是不是不仅没给先生逃命的川资,反而要杀先生灭口?先生才不得已启动了秘密身份,可这些年积攒下来的银子却打了水漂,被迫卖屋生活,不知我猜得对不对啊?”
宋廷之再度沈默,只是脸上的肥肉却在微微地抖动著。
“宋先生,我很尊敬你,当然,我尊敬的是作为商业奇才的那个宋廷之,而不是那个罔顾民族大义的宋廷之。但错误可以被纠正,耻辱可以被洗脱,通倭走私一案,谁是主谋?并不是你宋先生嘛!首恶需要严惩不怠,可协从嘛,笔下超生的例子倒是屡见不鲜哩!”
“动少,你的话老朽很明白,也算我宋廷之没看走了眼。”
宋廷之沈吟了半天,才道:“实不相瞒,丁大人是要杀人灭口。不过,我宋廷之这条命本来就是他给的,他拿去倒也无妨。而眼下老朽虽然苟延残喘,可三妻五子八条命也算对得起丁大人,大家两讫了!只是,你抓老朽可以,人大不了一死,老朽活过了半百,好日子都经历过了,好女人也都日过了,没什么遗憾了,死了也就死了。
但让老朽指证丁大人,这样的事情他能做得出,老朽可做不出…”
“宋先生是个义气人,可惜,义气用错了地方!跟一个豺狼讲义气,自求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