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消息灵通,自然晓得龙州土官后面连着新都杨家,莫非自家大人想要算计杨廷和不成?龙州土官树大根深,杨廷和身为阁辅,门生故旧遍布内外,还与当今圣上有师生之谊,卫帅虽简在帝心,想要谋划他恐也不易,弄个不好,自己这马前卒先要遭殃……望着密信燃烧跳动的簇簇火苗,昌佐不禁一声苦笑,卫帅啊,您可是给属下出了个大难题……
************
人逢喜事精爽,柳尚义如今大概便是此一映照,围捕京师盗贼与清剿畿内白莲教匪的叙功下来,他与老冤家甯杲双双升任都察院佥都御史,这已经是可以外放出去抚治一方的官衔了,眼瞅青云之路已然畅通,与甯仲升之间的那点不快芥蒂又算得什么,柳尚义如今心里只有终于跟对了人的感慨庆幸。
轻弹了下手中公文,柳尚义笑吟吟地将之递与麾下的一文一武,「贾先生,杨捕头,本来为二位请功的批文早该下了,只是最近吏部人事变动,因而略微耽搁了下,不过好在事情还算顺利,二位也都有了官身,贾先生出知陕西汧阳县,杨捕头担任该县巡检司巡检。」(4)。
「学生……谢过大人。」
千思万想的功名终于到手,贾钺惊喜交集,不由声音哽咽,纳头便拜。
「诶,贾先生何必客气,你们兄弟缉凶捕盗,出力良多,这前程乃是朝廷纪功所授,柳某何敢贪功。」
柳尚义急忙搀起贾钺。
相比贾钺的喜极而涕,杨校冷静得多,施了一揖道:「谢过大人好意,恕属下不敢生受。」
莫说柳尚义,连贾钺闻言都吃了一惊,「贤弟,你……」
「杨捕头莫非嫌弃这官太小?巡检一职虽只九品,但好歹也是流内之官,待来日再立功劳,本官自当奏表举荐,迁转指日可待。」
毕竟跟随自己日久,柳尚义担心杨校一时意气自毁前程,好心劝道。
「是啊贤弟,你我在一处供职,彼此也有照应,况柳大人考虑这般周全,万勿意气用事啊!」
贾钺也在一旁规劝。
「大哥,小弟并非计较官位前程,此番赴任恕小弟不能相陪了。」
杨校蓝眸闪烁,再向柳尚义行了一礼,「大人栽培美意,属下感恩不尽,只是厚颜请求继续留在六扇门中当差,还请大人恩准。」
柳尚义眉头微蹙,「杨捕头可要思量明白,捕快毕竟只是吏役,比不得巡检官身!」
杨校束手道:「属下明白,属下本就不是做官的料,前番不察,使王大川党羽张玄漏网,一直耿耿于心,还请大人赏小人一个机会,了此心愿。」
「那事非你之过,上峰也未曾追究,你何必……」
贾钺还要苦口相劝,柳尚义摆摆手,止住了他的话头。
「杨捕头全心为公,本官敬佩,又岂能阻拦你一腔报效热忱,陕西赴任之事权且搁下,待张玄归案,柳某再为你一并请功。」
柳尚义正色道。
「谢大人体谅。」
柳尚义微微一笑,拍着杨校肩头道:「如此也好,本官也舍不得你这员得力干将,沧州府刘儒等公人遇害,甯佥宪麾下众人也是群情激奋,誓要报仇雪耻,你不妨也多帮衬一下,早些将元凶缉拿归案。」
杨校躬身,「属下听命。」
************
幽深空旷的太行地宫中,死一般沉寂,只有石壁上用来照明的火炬在无声摇曳,映衬得祭坛石座中人脸上的弥勒面具也随着明暗交织,莫测变幻。
面具上仅能露出的一双眼睛明亮清冷,深邃的目光凝视着长长石阶下跪伏的白袍身影,肥大宽袖如羽翼般平铺在身体两侧,金线织就的莲花在灯火映照下熠熠生光。
「属下本想利用王大川见利忘命的贪财性子,在京城里生出些事端,吸引官府注意,没想到伪明朝廷抢先一步,非但会剿了齐聚京师的各路盗魁,还一路追到文安,累得张堂主及一干大行堂弟子性命,属下百死莫赎,求教主降罪处置。」
白袍人将头深埋于地,不敢稍抬。
静默片刻,面具人发
出轻轻一声喟叹,「罢了,也许是那伪明小皇帝命不该绝,圣教未得功成之日,横空出了丁寿这么个人物,人算不如天算,也不能全归罪于你。」
金莲使者再度叩首,「谢教主慈悲,那伪官丁寿屡屡坏我教中大事,实在留他不得,属下特向教主请命,可否伺机将之除去……」
「不要动他,本座另有安排。」
金莲使者急声道:「教主,那丁寿统率伪明缇骑,大愿、大行两堂弟子精锐陨命其手不知凡几,若不早做处置,恐怕来日必成圣教心腹巨患……」
「你是在教本座做事?」
声音倏冷,大殿气温似乎降入冰点,连壁上松明都缩成一团团细弱光炬,金莲使者不禁全身一颤,匆忙请罪,「属下多言,求教主恕罪。」
「做好你自己的本分差事,旁的无须多管。」
金莲使者俯首道:「属下谨遵教主法谕。」
半晌不闻人声,金莲使者偷眼抬头,只见祭坛石座上早已空空如也,不见半个人影……
************
玉兔西沉,丁府书房内依旧灯火闪亮,丁寿破天荒地没有在女人堆中厮混,而是埋首在文山书海之中苦苦搜寻翻找。
为了验证心中猜想,丁寿托了焦芳的人情,将内阁文书房存放的有关郑和本章全部借来翻阅,年头久远,文牍如山,其中辛苦可想而知。
「皇明混一海宇,超三代而轶汉唐,际天极地,罔不臣妾。其西域之西,迤北之北,固远矣,而程途可计。若海外诸番,实为遐壤,皆捧琛执贽,重译来朝。皇上嘉其忠诚,命和等统率官校、旗军数万人,乘巨舶百余艘,赍币往赉之,所以宣德化而柔远人也。自永乐三年奉使西洋,迨今七次,所历番国,由占城国、爪哇国、三佛齐国、暹罗国,直逾南天竺、锡兰山国、古里国、柯枝国,抵于西域忽鲁谟斯国、阿丹国、木骨都束国,大小凡三十余国(5),涉沧溟十万余里。观夫鲸波接天,浩浩无涯,或烟雾之溟蒙,或风浪之崔嵬,海洋之状,变态无时,而我之云帆高张,昼夜星驰,涉彼狂澜,若履通衢……」
鲸波接天,浩浩无涯,烟雾溟蒙,风浪崔嵬,寥寥数言,茫茫大洋之波澜壮阔,碧海惊涛,生死险阻,跃然纸上,而大明舰队乘风破浪,如履通衢的豪情壮志,更是教人热血澎湃,心向往之。
「欲国家富强,不可置海洋于不顾。财富取之海,危险亦来自海上……一旦他国之君夺得南洋,华夏危矣。我国船队战无不胜,可用之扩大经商,制服异域,使其不敢觊觎南洋也……」(6)。
这封奏疏是仁宗即位后,下旨停下西洋,郑和见到昔日扬威四海的庞大舰队只能空置在船厂中日渐腐朽,无奈不甘地泣血上奏,可惜,对于每有机务必要专门请教三杨等阁臣筹划的洪熙皇帝来说,已然认定了下西洋之举劳民伤财,这封奏疏的结局早已注定,不会有半点浪花激起。
「财富取之海,危险亦来自海上……」
「欲国家富强,不可置海洋于不顾……」
「一旦他国之君夺得南洋,华夏危矣……」
丁寿推案而起,只觉熊口好似被一团东西塞住,快步走到窗前,推开窗户,猛吸了一口冰凉夜风,才觉熊中郁气略微纾解。
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