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个衣衫褴褛,饿的瘦骨嶙峋的灾民蜂拥而来,叫马车上的俩人无从下脚。
宁潇蘅的马车盖沿下挂着一面木牌,木牌上一面画着阴阳太极图,另一面画着一柄碧色青莲玉如意。
那茶铺的小二一瞧,便知是麓灵派的弟子,顿时来了精神,上前驱赶灾民。
“还不快滚,你们这些臭乞丐。扰了客人,爷可就不客气。”小二驱散围堵灾民,立刻换了副面孔,点头哈腰,迎接陈湛非与宁潇蘅入座。
师兄弟走入茶棚坐下,避着阳光,凉爽了不少。小二上了壶清热的凉茶,还有一盘桂花糕。
陈湛非饮了口茶水,拿起桂花糕咬了口,细细嚼着。目光扫向街边三三两两的灾民。
大多无精打采,或坐或躺。有的跪在泥地上,见有人过往,便磕头求些吃食。甚至还有头上插着颗草,以待卖身者。
陈湛非数了数,卖身者,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人三斤糙米就把自己五岁的儿子卖了。若是女孩,则价格更贱,不到十岁者,仅值一斤糙米。三岁以下者,更无人愿买。
“小二。”陈湛非喊道。
小二手里攥着块抹布,上前道:“公子,有何吩咐。”
陈湛非指了指街上的灾民,“我十三日前途径贵地,未曾见过一个灾民,为何如今冒出这般多来?”
“回公子,这些都是襄阳府逃难来的。”小二回复,“七日前就见着了,初始也没多少。镇上的人见着心软,都会给些吃的。只是每日都有增加,越来越多,今日怕是有三四百人了。我们自己都吃不跑,哪还有余粮接济。”
“可有饿死的?”宁潇蘅问。
小二抬头瞅了瞅,指着茶铺斜对面,一个依靠着石壁躺下的人,道:“那名女子怀中的小孩便是,今早天未亮就饿死了,呃...也许夜里就死了。女人哭了一早上,哭晕两三次,醒来就哭。后来哭得实在没力气,在那处躺了一个多时辰,也不见动一下,只怕是也死了。哦对了。”
小二指向女人身前相隔约摸半丈的泥地上,一只趴着的小人说:“那女娃许是她的女儿,三四岁,买了两天,没人买。白送也没人要。半个时辰前还见着抬了下头,这下趴在不动,不晓得是不是也饿死了。”
师兄弟二人继续品茶吃糕,目光却都默默关注着街边躺着的女人与她的女人。
约摸一刻钟之后,三个灾民,两男一女,撑着身子走向一动不动的母女二人。
其中妇人蹲在女人身边,先是瞧了眼被抱在怀中,死去多时的男娃,伸手摸到女人鼻孔前。
“呀,她还活着。”妇人叫唤道。
“滚开,别动我娘。”
一道尖利的声音大叫,吓得妇人与另两个男子缩了缩身子。
小女孩使力朝自己母亲爬去,一双漆黑的眸子怒视着图谋不轨的三人。
“咳,咳...”
女人还没死,只不过已饿的连抬头的力气都没了。她废了不少力气睁开眼睛,入眼便是女儿瘦弱的小脸。那一双沾满尘土的小手,犹如枯枝一般。
那站着的妇人与同伙互相瞅了瞅,一把从左侧的男子手里抢下什么东西,仔细一看,原来是两个红薯。
“妹子。”妇人把红薯递到女人面前,“看你与你女儿也饿了,我这还剩两个红薯,你收下吧。”
“啊?”女人微笑着,正要抬手去接,谁料妇人 接下来的一句话让她瞬间崩溃。
“你看孩子也走了,不能总留着,不如让我们帮帮你,找个地方把他埋了,也算让孩子有个安息之处。”
女人表情瞬间变得无比愤怒,原本就消瘦的脸看上去甚是吓人。
“滚,滚开,别碰我的孩子。”她用尽力气嘶吼。
小女孩帮助母亲驱赶这不怀好意的三人,“滚,别碰我弟弟。”
站着的三人没了笑脸,唾骂道:“哼,死都死了,还舍不得丢,留着发烂才好。不识好人心,看你还能饿多久。”
女人看向怀中抱着的儿子,想起昨日他还喊自个娘亲,这一夜之间,原本聪明乖巧的人儿就没了。小小的身子,瘦巴巴,面色苍白,毫无血色。女人伤心欲绝,却连一滴泪也哭不出来。
灾民中响起哭声,又有人饿死了。
陈湛非喝着茶,目光看向互相依偎的灾民母女。也许是巧合,那消瘦的女孩也看向了他。
他想,如果她能到他面前求救,他便会出手相助。否则,一切皆由天意。
灾民太多,以他现在的能,根本救不了几人。
这母女三人的惨状与安阳城的沈媚娘一家三口何其相似,只不过后者显然幸运些。
她动了,她真的朝陈湛非和宁潇蘅爬过来。
破烂的衣衫沾满泥灰,小手细嫩的肌肤被细碎的石子硌出血,好几次累得爬不动,喘息片刻,又努力爬去。
“嘿,你这鬼丫头还没死了,爬到这,滚滚滚。”
陈湛非抬手,“让她进来。”
宁潇蘅倒了杯茶,捏住一块桂花糕揉碎,散在茶水中。
小女孩吃力爬到二人跟前,小手扶着桌子腿跪起,她喘了几口气,用细弱的嗓音道:“二位公子,可否赏些吃的。蓉蓉可乖了,若二位公子不嫌弃,请收下蓉蓉做个丫鬟吧。”
宁潇蘅抬起她的下巴,问道:“叫什么名字?”
“崔蓉蓉,从...从汉阳府为避兵灾而来。”
宁潇蘅端起那杯溶了桂花糕的茶水,“张嘴,慢慢喝,别呛着。”
“多谢公子。”崔蓉蓉道,她却没急着喝,而是转头望着相隔一条石板路的娘亲。
宁潇蘅看了眼女孩的娘亲,目光朝他们这边看着,但明显暗淡无光,只怕不久便要死去。
他没多话,端起茶杯朝女人走去。
陈湛非也将一块桂花糕揉碎撒在茶水中,晃了晃,喂给小女孩。
他道:“慢些喝,别呛着。我师兄去看看你娘亲。”
崔蓉蓉与她娘亲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将要饿死的关头,居然能得到两位贵公子的搭救。
一群灾民见他们行了善事,便纷纷聚来,跪地哭求。
师兄弟无奈,又于心不忍,便拿出十两银子,差茶铺小二去米铺买了二十多斗糙粮,架锅烧水,熬粥赠与灾民。
师兄弟二人骑马驾车,离开小镇。
轿厢里躺着梳洗干净,换了身干净衣裳的崔蓉蓉娘亲。至于崔蓉蓉,抱着她早已死去的弟弟坐在宁潇蘅身边。说是等到郑家庄再埋了。
陈湛非和六师兄只想给予母女俩一些吃的。不想崔蓉蓉擦干净脸,竟是个标志的小美人。待她为自己娘亲也擦干净脸,才发现也是一个标志的美人。
宁潇蘅了解师弟的秉性,便问他要不要带走。
五岁的崔蓉蓉生得再漂亮,陈湛非也没兴趣。但见她娘亲亦是个娇弱的美人,可不想就这么丢了。
陈湛非骑在大红马上,道:“五哥,如今逃难而来的灾民越来越多,我想不如将他们纳为佃户,分散到麓林山下的村寨,使其开荒种地,一来增加即可麓灵派的税收,二来也好解决灾民流窜的问题。”
宁潇蘅点头:“六弟所言有理,上次西军乱兵屠戮麓林山下乡民,十室九空,田地荒芜。回去我们就向师父禀明,想来他一定会纳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