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人与她交手数合,感其身法快绝,出剑毒辣如惊雷飞电,眨眼之间即险象环生,不及看清身形容貌,只知是名女子,恐身着夜行劲装一类,岂料是这般温婉动人丶言笑晏晏的尤物,不由得色授魂消。
“你……夫人要问什幺?”明知对方绝非善类,但剧痛的掌心毕竟不能尽掩色心,黑袍道人咬着牙哼笑,一时间忘了应该要尽速脱身。
妇人笑道:“是这样。
道长若是五帝窟的玄帝君,那妾身又是何人?我当了黑岛二十几年的家,今日始知我非我,望道长有以教我。
”
赵阿根最终是甩开了惊涛雪狮子,但忒快的脚程只能是直线冲刺,断不能迂回弯绕,舒意浓抱着一线希望径往前去,停驾于缓丘间的一处林子之前。
这里到底是哪里,她已然认不出,但以雪狮子的脚程推估,不到两刻的放蹄奔驰,应还在玄圃山的范围内,少城主毕竟没踏遍领内各处,夜里地景难辨,不识也属正常。
林中炬焰闪动,却悄然无声,远观不易判断有多少人。
理性告诉舒意浓:赵阿根是故意引她来此,应提防有诈,仗有惊涛雪狮子傍身,速速离去才是上策,不宜孤身犯险。
但他还能怎幺伤害我呢?女郎凄苦一笑,赌气似的将雪狮子留在林外,提着银剑走入林中。
不系缰是唯恐敌人欲抓捕爱驹,让它还有逃跑的机会,惊涛雪狮子通灵知性,舒意浓撮唇为哨,便能召唤它来,放任自行总比绑死了好。
林间有片空地,周围遍插长柄火炬,居间拉起了遮风的帷幕,置着一张髹金雕饰的虎皮交椅,交椅前铺着长长的猩红绒毡,一路延伸到林道上,舒意浓其实是踩着红毡走进空地的,毡下的泥土地面十分平坦,踩不到半点碎石异物,显经悉心布置。
王侯围猎的小憩之地,约莫便是这等排场。
赵阿根单手负后,静立在红毡铺道的尽头,低头抚摩着虎皮交椅的扶手,嘴巴歙动着。
舒意浓不通唇语,也听不见他的声音,但不知为何,她就是知道他正叨念着“这也太夸张了”丶“哪来忒铺张的物事”之类,有点小气巴拉,却充满生活感的抱怨。
她咬着唇,不让泪水涌进眼眶。
母亲死时她没哭,第一次杀人丶从战场生还也没哭,舒意浓希望自己的眼泪在很久以前便已流干,但似乎并不是这样。
她总是为了莫名其妙的小事哭泣。
她对自己爱哭这件事感到失望,甚至有些恼怒。
“你是怎幺离开玄圃山的?”她决定以厘清谜团当作开场白,避免去想鼻腔深处那阵阵袭来的酸楚是怎幺回事。
赵阿根微笑回头,耸了耸肩。
“我试过攀爬三关天险工事,结果挺惨,差点引发心疾。
后来灵机一动;若是将重点放在‘无声无息出入’上,其实有个更简单的法子,就是攀附在吊具外头,只要避开乘坐和机关操作者的耳目即可。
当然这有点危险。
“所以……其实算是你带我下山的。
你下到卫城的路上,我一直都在附近——或者是在下面,或者挂在旁边……之类。
”
舒意浓瞠目结舌。
“那秋家主仆……”
“自是带不了的。
哪有忒容易?姐姐家可是‘人间不可越’哩!”
这幺说来,秋霜洁和绣娘还在山上——舒意浓突然间有点想笑,她自己也不确定是因为释然,还是这一切太过荒谬偏偏又很合理,或因这个手法充满赵阿根的风格:刚听完会很生气,想一想又觉得挺佩服,最终只觉得好笑而已。
“你保证不为难她们,我就告诉你她俩在哪儿。
”少年正色道。
她恨得牙痒痒的。
“你……莫非是为了那白痴秋霜洁?”这很合理。
即使是傻的,她毕竟有副超龄的诱人皮囊。
若赵阿根喜欢妖娆少妇,没准看上的是绣娘。
“我是为了你。
”他倒半点不害臊,也不像在说骚话,一本正经道:“我说过我觉得你没这幺坏,骨子里还是个好人。
作恶是有代价的,我不想你干下不能回头的坏事。
”
“可我非要藏宝不可。
”
“这个我们可以再谈。
”他笑得令人无比火大。
舒意浓想过,以少年对机关术的了解,他有没有可能知道浮鼎山庄的宝物藏在何处?如今看来,他还真是知道。
舒意浓几乎忍不住要问昨夜之事,但此间不只她二人。
十余名身穿夜行衣丶正值青春年华的少女,自两侧鱼贯而出,分列道旁,步履轻盈,次序井然,严整不逊她麾下的马弓队和刀斧值,内家修为却远在其上,整体的素质令人咋舌。
为首的马尾少女面容姣好,一看便知是精明干练,丰盈的屁股结实又肉呼呼十分弹手,身段容貌居诸女之冠。
舒意浓瞧她像是要率众行礼,岂料冷不防逼近赵阿根,满脸的嫌弃挑剔;虽压低了声音,旁人多半还是能听见。
“她为什幺用那种泫然欲泣的表情看你?”清脆的嗓音充满朝气,感觉是个率直的姑娘。
舒意浓慢了小半拍,才省起那个“她”指的是自己,羞赧之余,又不禁有些狐疑。
哪有下属能管主上这种事?两人关系肯定非比寻常。
赵阿根尴尬不已,低声讨饶:“咱们晚点……晚点再说罢。
”少女一扭头,飞起的高马尾差点甩他一脸,退回原位后,才领着众姝盈盈下拜。
“帝窟宗主座下潜行都,参见盟主。
”整齐划一精抖擞,乳燕清音回荡于林间,煞是动听。
一把嘶哑嗓音道:“白岛薛百螣,参见盟主。
”语声方落,精瘦的白衣老者大步而来,铁臂一扬,掷入一条金红相间的魁梧人影,熊膛凹陷,生死不知,竟是方骸血手下的假恶佛。
林子的另一侧,飞来一颗眦目吐舌的惨白首级,头戴高冠,长须无眉,赫然是那帮冒牌七玄里的假鬼王。
一把脆甜女声欢叫道:“小和……”白衣老人薛百螣干咳两声,面色不善,那人才不情不愿改口:“集恶道九幽十类玄冥之主,‘鬼王’阴宿冥,参见盟主!”扶剑飘落单膝跪地,虽着鹦鹉绿的判官袍服,却是名红发雪肤丶如花似玉的出挑美人,似混有若干异邦血统,无论口音或外貌都不似东洲之人。
舒意浓瞧得舌挢不下,万般骇异:“这年纪轻轻的女子,竟也自称阴宿冥!”
又一人踏着红毡林道,手提灯笼,款摆而来,风姿绰约,却是名黑袍美妇,见潜行都众人盈盈下拜,象牙乳色的腻润玉手一挥,曼声应道:“盟主座前,不行家礼。
”冲赵阿根福了半幅,垂首敛眸:“五帝窟漱玉节,参见盟主。
妾身不慎走脱贼人,仅留下他一只手掌,请盟主降罪。
”取出一条齐肘冰掌来。
赵阿根隔空托起,淡然道:“这厮的《雪花掌》颇有异处,宗主断他一臂,功大于过,毋须上心。
”朗道:“都起来罢。
辛苦盟中诸位前辈,有劳潜行都的姐姐们接应传讯,我等才得于此间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