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驶过闸道。大抵算是自然对文明对自身的拙劣模仿的怒吼。光脚踩在人行道上,粗糙又滚烫,一滴热水落到我的裸肩上,“是空调的冷凝水吧?”,接着是第二滴,滴三滴,于是夏天的最后一场雨便毫无疑问地来临,蔓延着铺天盖地,坠落得气壮山河,在这样的地方,在这样的时候,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好像云彩被打碎,漫天繁星坠落,一地的碎片反映这巴洛克油画似的天。
街道已静已极,一个人也没有,不真实地简直就是舞台布景,而我和文婷就是这出存在主义戏剧唯二的演员,也是自己这幕荒诞剧落幕之前唯二的观众。雨水逐渐猛烈地坠落,人行道遇水变成深色,干裂滚烫的柏油路氤氲着灰尘味儿的水汽,散发着工业城市特有的潮锈香。泥土的湿气和氧化铁的气味儿混杂在一起,无情地冲击着我和她的鼻腔,大滴又温热的雨水温情脉脉地打在身上,酥酥麻麻,像是触了电,小时候在钢厂的澡堂里洗澡的记忆,就像深红色的氧化铁,经过雨水冲刷,从不知何处冒了出来,渐渐清晰。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文婷你别走啊。”我用湿漉漉的手抓住了她同样湿透的小臂。
“放开我。我不要再见到你。”她挣脱我的手。
“哎,你这是做什么呀?”我丝毫没有意识到我没穿衣服的事实,只是头脑发热地吼着,完全是无意识地。
“哎呀我不是说了吗,我不要再见到你,你快走啊,快点走!你明天不是要走了吗?快点去啊!快点离开这个地方,去城市里啊。”还没说完她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我看着她雨中滴水的黏在一起的头发和狼狈的脸,便一把迎上前去,抱住了她瘦弱干瘪的身体,拥抱她之前,我从没意识到她是那么瘦小,像是抱着一捆湿淋淋的柴火,散发着隐约的香气。她也好想知道自己就是一捆柴火,一旦淋了雨就失去了功能与价值,所以面向我,踢掉了脚上穿了一个夏天的黑色洞洞鞋,把脸埋在我滚烫又黏湿的胸口,嚎啕大哭起来,如同夏天那样忧郁,又像秋天那样绝望。我不禁诅咒着这像淋浴般浇在身上的雨。在抽泣颤抖和忧伤的释怀中,夏天终于结束了。
“哥……哥…….哥!”
“哎,别哭了,哥在呢,哥在,别哭,哥不走,不走了哦。”
雨越下越大,像雪白的纱帘,连接天与苦难的人世间,把我俩的声音都盖了过去。低洼地积起了水。此刻如果有行人走过,他会看见那雨帘包裹中的一男一女,男的赤身露体,女的光着脚丫,那是伊甸园里食用禁果前的亚当和夏娃。
尾声
第二天,天气依旧是浑浊的灰色,小雨淅淅沥沥。气温断崖式下降,全城树叶一宿变黄,风吹来冷飕飕的。爸妈开着车送我去了火车站,后备箱里是我的两大只行李箱——终于还是要走了。甚至直到出发前的一刻,我还有“反正时间还早”的错觉。
去火车站的路上,妈妈一直叮嘱我,到了学校,要主动去交朋友,多说说话,和室友搞好关系,冷了别忘记多穿几件衣服,住到寝室里就和爸妈打个视频,报个平安。火车站不大,挤满了来送行的家长和拉着行李的学生,纷纷同家人挥手告别,我愚蠢地居然想在送行的人群中看到文婷的脸,随后便被自已这个荒谬的想法感到可笑,笑完了却又是一阵荒凉与空虚,我尽可能地把自已沉浸在对过去生活的回忆里,而不去看当下风别的场面,似乎要远行的不是我。
接着火车开了,我额头抵着冰凉的车窗,湿的窗玻璃上,水珠纷纷后退,站台也退到后面了,然后是一闪而过的紧挨着的高楼,冒着白烟的烟囱,锈迹斑斑的工厂,杂草丛生的荒地,又经过了我1悉的,从小生活的街区,我甚至看到了我们高中的校舍和画室所在的楼房的顶。我的新里产生了一种无所谓的近乎冷漠的平静。
“第一次以这种视角去看这座县城呢,如果有太阳就好了。不过,这样细雨淅淅沥沥也挺好……这次是真的,真的走了呐。”然后,我看到了画室的楼顶天台似乎有一个模糊的人影,正在朝着铁路这边张望,“那是文婷”的这个想法一瞬间在我的脑海里浮先,随后渐渐无可置疑地清晰起来,于是,听着火车在铁轨上有规律地敲击出节奏,新里开始泛酸,仿佛再也无法承受水汽的乌云,十八年的眼泪从眼眶里肆意涌出,那是对被火车留在身后的过去一切生活的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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